入了夜,晚风微微的有些凉意。
躲在暗处的小太监们趁着闲暇的时光,纷纷拉出了椅子靠在老树下乘凉。宫里的两位干爷爷都有自己的事情忙活,那位老祖宗整日里司礼监到勤政殿再到翠柳宫,三点一线,雷打不动,就更不会来管这些小辈儿们了。
西宫区域内的一个小太监在椅子上挪了挪身子,看到了萧紫衣披着大氅,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小太监一缩脑袋,看这动静,对方八九是出宫了。
萧紫衣看到了小太监,显然也不想横生枝节,扭头就走。
小太监看到了萧紫衣的作态,更是在心中断定自己所料不错,就在他伸长了脖子朝远处张望的时候,猛的被一人扯住了耳朵,上去就是一耳光。
“看什么?若是再盯着看,我将你这狗奴才的眼珠子剜了去。”
小太监捂着脸,刚要回嘴,看清楚来人后,哆嗦了一下,半是委屈半是害怕的说道:“原来是干爷爷,小的知错了。”
李欢上下看了这小太监一眼,又瞥了一眼其他人,然后冷哼了一声,便迈着步子离开了。
躲在暗处的小太监们纷纷胆寒,深怕这位脾气不好的干爷爷会降罪到自己身上,再看那挨打的小太监,则露出了一脸嫌弃、撇清关系的模样。
小太监摸着脸,等到众人散尽后,朝着李欢远去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然后反身朝东走去,在拐角处学着猫叫了两声,一个年岁略大太监走了出来,这小太监赶忙蹿了过去,赔笑道:“给干爹问好。”
那太监点了点头,问道:“有消息?”
小太监立刻说道:“烦请干爹知会老祖宗一声,李公公陪着倾月殿的娘娘今儿个出宫了。”
那太监点了点头,转身便没入了阴影里。
…………
萧成渝逗留在勤政殿,主要还是兵部从西北方面传来的密奏,按照李谦和石敢当的说法,裁军一事进展的还算顺利,只是剩下安置在京城外的白云山和绕过京城入中原河北郡的人马,不是很容易隐藏风声,需要萧成渝在京城内做好策划。
萧成渝思考再三,也没有想到好的点子。
前后两拨,可是活生生的十万大军,再怎么小心隐藏,多少都会有动静弄出来,萧成渝头疼无比。
就在这时,李欢推门而入。
萧成渝望着李欢,刚想开口询问,李欢却提前跪了下来,“圣上恕罪。”
萧成渝看到了披着黑色大氅的萧紫衣走了进来,知道李欢的难处。
如果李欢直接禀报,萧成渝八九知道来意,估计会随便找个借口糊弄过去。
李欢是倾月殿的总管太监,顶头的主子就是萧紫衣,若是被糊弄了去,他也不好做人。
萧成渝一摆手,对李欢说道:“朕知道了,下不为例,你先下去吧。”
李欢叩谢后,匆匆离去。
萧紫衣站在石阶下,掀开了裙子一角微微施礼,然后说道:“臣妾见过圣上。”
萧成渝犹豫了一下,自己要不要走下去,他想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就这么坐在上边儿比较好。
“你自己找个椅子坐吧。”
萧成渝的语气有些冷淡,他已经知道了对方的来意,没有摆脸色已经很不错了。
萧紫衣随手拉了一张圆木凳坐下,这张椅子是经常备着的,勤政殿靠着文华殿,张甫之没事过来窜门汇报,总让老头子站着,也说不过去。
萧紫衣望向萧成渝,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萧成渝叹了一口气,说道:“朕知道你是为他而来,大学士也曾为了此子求情,朕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只是此事,那叶方做的,实在是越界了。”
叶方和顾之章一道喝酒,顾之章闯下了弥天大祸,暗卫那边都记录在案,虽说此事以顾之章为主,朝廷中也将多数目光汇聚在御史台上,但叶方却是萧成渝心中的一根刺,卡的萧成渝非常难受。
萧紫衣想了一会儿,说道:“圣上,臣妾自入宫以来,没求过您什么事。”
萧成渝的眉头一挑,似有不悦,说道:“朕虽贵为天子,但凡事也要按照章程来,人证物证俱在,朕也不好徇私枉法。”
“寻常士子怀才不遇,酒肆间喝了点酒,说了些话,若是因为酒后之言而定罪,传出去,大梁未免肚量太小。”
萧紫衣说的是大梁,但听其语气,暗指的却是萧成渝。
萧成渝极为不爽,冷笑道:“怀才不遇?朕给了他官职,他自己倨傲,不懂珍惜,你还好意思说怀才不遇?”
萧紫衣微微的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圣上,叶方的学问,连大学士也是心中知晓的,此乃大才,如何能够送去太学教书来委屈了他?”
“委屈?”
萧成渝从龙椅上站起,面色寒冷,他直勾勾的望着萧紫衣,寒声道:“朕用人,还用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萧紫衣赶忙起身赔罪,“臣妾失言,请圣上恕罪。”
她望了一眼萧成渝,目光坚定的说道:“臣妾知道叶方有罪,圣上难做,但臣妾还是那句话,只求圣上高抬贵手,好歹放过他这一次。”
萧紫衣说的是恳求,但目光却很坚定。这坚定的目光激怒了萧成渝。
“你是在威胁朕?”
“臣妾不敢。”
口中说着不敢,眼神却一如既往的坚定,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互不相让,萧成渝知道对方是铁了心的要保住这个桀骜士子,念及萧克定的那层关系,和泰山王府的关系才稍微缓和,如今萧成渝不想贸然和中原的王爷领袖彻底的撕破脸皮。
萧成渝有些疲倦的一摆手,说道:“此事,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萧紫衣嗫嚅了一会儿,但还是抬起了头,依旧坚定的说道:“圣上,臣妾想要一个确切的答复。”
“放肆!”
萧成渝火了,萧紫衣哆嗦了一下,有些畏惧的低下了头,萧成渝强忍着怒火没有咆哮出来,冷声道:“此事,你过了,你下去吧,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朕不与你计较。”
“我爹?”
萧紫衣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嘲讽的微笑,萧成渝不知道萧紫衣今天吃错了什么药,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犯上,以往的萧紫衣可是又乖又安静。
萧紫衣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扭头就走,留下的背影有些萧索,萧成渝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
清晨,萧成渝洗漱完毕后,就匆匆出宫。
周若彤也懒得问他去哪里,近来有两天没见闺女了,也不知道是真惦记还是手痒了,周若彤决定去看看闺女。
结果一看不得了,看了吓一跳,萧湘沫已经有两天没人影了。
彭忠有些无奈,挠了挠头,一脸无辜道:“公主和田文清去白云山了,说是找那个道爷去了,我没拦得住。”
周若彤一脸黑线的望向彭忠,然后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吓得彭忠一个哆嗦。
周若彤本想着绕道出宫去白云山,看看这两个差了两个辈分的祖宗究竟打算整点什么幺蛾子,却在宫墙口看到了林昌黎。
周若彤突然改变了主意,就让人把林昌黎请到了御花园,打算好好聊聊他儿子。
春华也老大不小了,周若彤心里这样想。
…………
诏狱内,萧成渝望着有些狼狈的叶方。
看着倨傲之人如此狼狈,萧成渝从昨晚闷着的一口气顿时顺畅了些。
叶方望向萧成渝,露出了苦笑:“敢问圣上,可是娘娘求情了?”
萧成渝冷笑道:“朕给了你机会,如何不肯珍惜。”
叶方长袖一甩,又是那副倨傲之色,“圣上,叶方之才,怎能是太学之流可以委屈的?”
萧成渝脸上的嘲讽之色越发的浓郁起来,“你觉得什么位置才能支撑起你的才华?”
“王侯将相,叶方不在话下。”
叶方说道。
萧成渝哈哈大笑起来,那是嘲讽的神色。
“你可知道大学士张甫之熬了多少年,当上了左相,又熬了多少年,才当上了内阁首辅?”
叶方说道:“前朝不比今日,圣上是明君。”
萧成渝一时语塞,这话还真不好接。
叶方接着说:“圣上要削藩,我心中清楚。但圣上此举,断不会成功,叶方有良策,可保圣上稳坐天下。”
萧成渝的脸色阴冷了下来,但没有打断对方。
“王权分,裂,不是一日之功,多年的积弊,不能急于一时。当下朝堂,无能用之人,若是藩王再反,如何能够平定。我有一策,分上中下三步。第一步,加强王权,将这些年王爷们做的事情放到明面上来,准许他们这么做,这对朝廷没有实质性的损失,同时却可以换来王爷们的忠心。
第二步,徐徐图之。可让王公嫡子入朝为官,此举必定能够获得各处王公的支持,他们便想借此把控朝政,但京城乃是圣上的主场,施加恩惠,笼络人心,名为封官中枢,实则暗中控制。
第三步。只要王爷们一老,必定有夺嫡风险,届时大梁朝政已经趋于稳定,又有各方王侯嫡子在京,便可……”
萧成渝不耐烦的打断了对方的长篇大论,“你觉得朕会用你?”
叶方一愣,然后硬着头皮说道:“圣上是明君。”
“正是因为朕是明君。”
萧成渝猛地站起,背对着叶方,“所以朕才不会用你。”
萧成渝走到了门口,扭头露出了嘲讽的笑容,“……但朕也不会杀你。”
望着萧成渝逐渐消失的背影,叶方的双手攥紧,心中寒冷无比,暗中下定决心,萧成渝,你迟早有一天会后悔的。
萧成渝走到了尽头,对顺王说道:“把人放了吧,给点银子,赶出京城。”
顺王想说什么,对上了萧成渝的目光,他果断的打消了念头。 妃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