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刚下过雨的缘故,地上还有些潮湿,通往御花园的路上,青石铺就的暗青色甬道有些不太好走。
天上不时地有一朵白云朝北缓缓地移动,看风向,应该是西北风。宗养才心中总有些起伏不定,看着冯保保的背影,也略显尴尬。
一路上,冯保保并不怎么说话,两人以往总要各自寒暄一二,自从朝会过后,宗养才养病在家,两人的关系就稍微有些疏远了。
千秋亭内,还是老样子。
一张石桌,四张石凳,对坐的夫妻二人正是整个大梁最有权势的二人,正是萧成渝和周若彤夫妇了。
冯保保站在亭外的石阶下,伸手做了个请字,宗养才会意,缓缓地走向了石阶,对着皇帝夫妇二人准备行大礼。
周若彤和萧成渝一齐摆手,示意他无需多礼,萧成渝拍了拍旁边的石凳,宗养才会意,小心翼翼的坐在萧成渝和周若彤中间靠左的位置上。
“你们都退下吧。”萧成渝扭头对冯保保说道。冯保保点了点头,带着左右宫女内侍纷纷走向了御花园的出口,在远处侍奉。
宗养才有些惊讶,刚刚散朝,就让冯保保让自己叫来,必定此事不得经由朝堂,现在在御花园中,更是连内侍宫女们都纷纷遣散,只怕此事不止神秘,更是重大无比。
看着宗养才罕见的露出了局促不安的神色,萧成渝对周若彤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说此事还是你来说的好。
周若彤想了一会儿,问道:“宗大人,可知圣上与本宫找你来所谓何事?”
宗养才露出了苦笑,心想我要知道才有鬼,他望向娘娘和圣上,轻轻地说道:“回禀圣上和娘娘,臣不知。”
周若彤神秘一笑,说道:“你可以猜猜嘛。”
宗养才心里发苦,不用猜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娘娘,圣上,索性与我明说,臣这提心吊胆的,怪难受的。”
周若彤脸色一黑,“什么提心吊胆的,你这话的意思可是说本宫和圣上会害你不成?”
宗养才哆嗦了一下,恭敬说道:“臣失言,请圣上娘娘恕罪。”
周若彤摆了摆手,说道:“前些日子,圣上开大朝会,裁军二十万的国策,你如何看?”
宗养才心里咯噔了一声,在心中快速的理清了各种复杂关系,然后试探性的说道:“虽说近来两国交好,但一口气裁军二十万,臣依旧觉得,与塞外局势有些不妥。”
萧成渝插话道:“详细说来听听。”
宗养才想了一会,说道:“臣以为,两国邦交,七年来相安无事,除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外,还在前朝一场国战,将边界线推进了数十里,占据了险峻地形,让周国失去了大好优势。这是其一。
其二,邦交的建立,多在两国的实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进行。七年来,不管朝政如何艰难,国库如何艰难,我大梁始终未在军费上削减过一二。昔日,臣从户部尚书韩大人那里了解到,七年来,对于军费的开销,我大梁向来是逐年增加,从未减少。
从前朝到如今,短短七年的功夫,大梁的国防大军重新建立,前后共有三道防线拱卫京畿重地,其中粮草物资,军械装备,更是远超前朝,所以这支军队才能强力的震慑周国,使其不敢轻举妄动。”
宗养才没有标明自己的态度,只是在论述一件似乎和礼部毫无关系的事实。萧成渝微微的有些惊讶,宗养才从未参与兵部的事情,竟然仅凭户部的开销便能知晓兵部这七年的发展状况,确实很不简单。
周若彤接话道:“你说的也对,但是裁军二十万,是本宫与圣上商议许久的事情,这是国策,必定不能收回,至于其中具体原因,现在不方便多言,届时你便知晓。”
宗养才的心提了起来,他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知晓。
周若彤再说:“方才你也说过了,若是贸然裁军二十万,必定引起蛮国异动,为了避免两国开战,前朝签订的条约已经不再适用。”
宗养才眉头皱起,轻声问道:“娘娘的意思是让我……”
萧成渝点了点头,说道:“今日唤你来,便是想提前告诉你,周国有秘使入京,希望与我大梁重新洽谈。朕寻思着,派个有分量的人去周国,与之洽谈。这人要能言善辩,还要能顶住各方压力,朕思来想去,也只有你合适了。”
宗养才露出了苦笑,久久无言。
周若彤有些不悦的问道:“你不愿意?”
宗养才摇了摇头,说道:“臣斗胆,有一问敢问两位圣人。”
萧成渝说道:“问吧,朕恕你无罪。”
宗养才望了一眼周若彤,又望了一眼萧成渝,最后望向正对面的远方,严肃道:“臣斗胆,敢问娘娘,臣此去,究竟是议和还是备战。”
一阵冷风吹来,三人都有些冷。
白云最终飘向了西北的尽头,天空是瓦蓝色的,阳光很是刺眼,落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两侧灌木洒下了阴影。
萧成渝不知该如何开口,是明言还是先推脱,周若彤拿起一块酥点,重重的咬了一口,反问道:“你觉得这削藩是削还是不削?”
宗养才已然会意,只是苦笑,并不言语。
建元八年的一场谋划,从春闱结束后的殿试开始,到御花园的三人敲定,终将在不远的数年后突然爆发。
…………
相王回到了府上,近来的变故总让他心里有些不安,他去了卧室,想看看楚香玉如何。
楚香玉坐于树下,脸上的面纱被风吹动,桌前的茶汤已然凉透,小火炉内的薪火也全部熄灭。
相王坐在了楚香玉对面,望了她一眼,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话。前段时间黑甲的死,夫妇二人那小心翼翼维护好的那层窗户纸,终于被捅破了。
相看两相厌,不如不见不看。
楚香玉起身,背对着相王,面无表情的说道:“我打算回江南了。”
相王的嘴角嗫嚅了两下,轻声问道:“要不要再想想。”
“不必了。”楚香玉说的很坚决,“在京城,你有你的布置,我待在这里,各有主张,反倒坏了事情。我去江南谋划,你在京城谋划,有了共同目标,手段不同,但也互不妨碍。”
相王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本王也不多劝你,只是此下江南,势必会……”
相王话还没有说完,楚香玉已经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相王的面色有些难看,难看的底下,还有些落寞。
…………
陈柏苍在御史台过的很不舒服。
以前他习惯了那种被人遗忘的感觉,现在那帮御史们见顾之章被丢到了刑部去,谁也不确定陶言会借着此事牵连出谁,是以人人自危。
宗养才和陶言的关系不错,能说的上话,而御史台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宗养才和陈柏苍的关系很近,是以原本被人冷落的窝窝头一跃成了香饽饽,各位御史们极尽谄媚之能事,陈柏苍看着心里恶心。
他有些不太明白,宗养才把自己拱到这个位置上来,有什么企图,宗养才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对于争权夺利的事情,不怎么上心,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么一搞,反倒自己的日子不太好过了。
怀着三分埋怨的心情,陈柏苍打算去华盖殿将宗养才骂上一顿,刚到华盖殿,空落落的值房内,宗养才一个人双手托着下巴,像是刚死了亲爹一样哀愁,陈柏苍心中好奇,我倒还没哭诉呢,你倒是先摆脸色了。
见陈柏苍入门而来,宗养才一摆手,“啥也别说了,出去喝两杯?”
陈柏苍没好气的回道:“顾之章可就是喝酒喝出的事情来。”
宗养才说道:“无妨,我倒是希望喝出个罢官的好事来。”
陈柏苍只是摇头,但还是跟他出去喝酒去了。杜明急忙而来,想找到宗养才研究一下工部修缮太学的事情,确切的说是想问问,两个人贪污多少比较合适,杜明一个人还真不敢干,结果却发现宗养才上任第一天,就旷工了。
…………
顾之章从诏狱中被提走,去了刑部,顺王舒了一口气,顾之章在诏狱,可是个烫手的山芋,能不掺和还是尽量不掺和的好。
刚送走一个麻烦,留下的那个小麻烦反倒是变成了大麻烦。萧紫衣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和李欢一道悄悄地出了宫,还来到了诏狱。
顺王的神色极为不善,他望向李欢,眼神冰冷,充满了质问的意思,李欢只是苦笑,“王爷,底下的毕竟是做奴才的,上头主子发了话,就是刀山火海,咱们也要跟着不是。”
对于后宫嫔妃私自出宫,顺王心中极为不爽,但又想到周若彤没事就往外面跑,有时候是出来办事的,有时候是去李国公家走亲戚的,有时候是来自己家找顺王妃唠嗑的,有时候更是想吃热乎的烧鸡就跑出来了,萧成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管她。
萧紫衣怎么说也算是同级的妃子,宫里有翠柳宫娘娘在前做榜样,顺王还真不好多说什么。
萧紫衣一来诏狱,直接点名来意,是让他放人的。
她让顺王放的那个人,正是因为此事受到牵连的叶方。
顺王面色寒冷,怎么你好的不学,尽学这个。诏狱不比其他地方,这里遍布暗卫,倾月殿的娘娘出宫来诏狱要人,只怕不用半个时辰的功夫,勤政殿那边就会收到密奏。
这让顺王很难做人,所以他也根本不会放人。
若是就这样把人放了,萧成渝那边就真的不好交代了。 妃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