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北边而来,将衣袂吹的起舞,刮在脸上,又像是挨了刀子,生疼的厉害。
顾府门上,人很多,却显得冷清,人多本该热闹,但这么多人,脸上强颜欢笑,却不愿多言,是以比北风的呼啸还要清冷。
府上的柳树已经早早地出了新芽,好歹只是冒了个头,又被寒冷的天气一吓,缩了回去。
巷子里到处是小儿的欢声笑语,间或一声狗吠,更添新春佳节的热闹,倒是反衬出高门宅院里的悠悠清冷。
转眼间就到了大年初五,很多衙门里都有多半人开始正常办公,中书舍人拟好了圣旨,心想要不是自己不能亲自前去宣读旨意,不然也能好生巴结一番。
司礼监取过圣旨,由礼部官员陪同,捧着早已备好的冕冠王袍,去了吏部尚书府邸喧旨。
建元七年的元月六日,西城区的一处老宅子上的封条被撕裂,整条巷道一派热闹,引人立足注目。
相王搬家了。
相王终于成为相王了。
右相府重新开门,还是右相府,却也不是右相府,相王恢复王爵,领门下六部,任大梁右相。
相王既是相王,也是丞相。
名副其实的相王。
这让三天前一蜂窝跑入镇国公府顺道去了礼部尚书大人府邸的这些达官显贵气的纷纷跺脚。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了,没有大朝会,皇宫年宴也没有相王的踪迹,所有人都觉得相王已经犯了龙颜,或者说江南道的十五万大军损失殆尽后已经没了利用的价值,就像是没了牙的老虎变成狗,而狡兔死,毕竟走狗烹。
相王府上搬迁后,前去道贺的人有很多,右相府来者不拒,全部迎接,大有不计前嫌之意。但无一例外,无人得见相王。
司礼监会同礼部转承的上谕一经喧旨,第二日相王便入宫履职,和去年整日里旷工怠政不同,今年的相王似乎很有必要像众人转达自己勤政的好形象。
相王首先去的依旧是吏部衙门,礼部已经传出了风声,相王领六部宰辅,不兼任吏部尚书,吏部尚书将由原吏部左侍郎董立本担任。众多官僚在相王府上没有拜会到相王殿下,纷纷放下礼物,然后打道回府,准备二道礼物朝董立本府上匆匆赶去。
建元七年的这个年,大家过的很是忙碌,也很是心酸。以往,从未有年末年初出现如此大,如此多的中枢人事变动,如今,这是一码事追着一码事,在底下诸多官僚眼中,都快成了一团乱麻。
成了一团乱麻,倒也不怕,只要银子使得到位,使得够数,啥乱麻都不怕,但关键是,今年的银子花的尤其的多。
大梁的俸禄,多是一年两发,或者一年三发,唯独今年,一年一发,放在了年末,一下子全部花出去了,这让很多人都在心中腹诽,是不是圣上早已料到如此,知道今年送礼的开销大,专门扣着银子留到这时候,从这个角度看,圣上也算是体恤臣意。
官员们心疼归心疼,这银子总要花出去的,正所谓好钢用在刀刃上,银子花在岗位上,这是老祖宗传下的规矩,哪里能乱,只是让大家不甘心的是,这银子送去出,却连人都没见着,摸不清人家心里的意思,也不知道送多送少了,只怕今年朝堂之上的日子不好混。
董立本轻轻地抚摸着那黄花梨木的椅子,上面包着一圈裘皮,无论是黄花梨的主干料,还是上等的雪山裘皮,都是一等一的昂贵货,皮毛上散发着特有芬芳,董立本附下身子对着椅子的皮面上深吸了一口气,憋在胸膛中久久的不愿吐出。
啊,那是权力的滋味!
啊,这滋味多么美妙!
相王一推门,看到了董立本俯着身子对那张自己常坐的椅子猛吸,那椅子承载了数年相王那肥厚的屁股,还不知道承蒙相王的香屁多少次光顾,相王倒抽了一口凉气,浑身恶寒,原来你老董好这口!
董立本一抬头,看到了相王,也是一愣,紧跟着满脸涨得通红,好在他反应算快,缓缓地抬头,装模做样的的拍了拍椅面上的灰尘,然后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都有味儿了,得搬出去晒晒!”
相王摆了摆手,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咱大梁的民风向来开放,齐王殿下好男风,老董你好这口,没啥!”
面对着相王的促狭,董立本面红耳赤,直想出去找口井跳进去泡泡,相王大摇大摆的饶过桌案,走了进去,董立本起身想让,然后躬身施礼,束手而立。
“相王殿下......”董立本刚开口,只见相王坐在椅子上来回的扭,动着肥腰,脸上一阵怪异的神色。
董立本心惊,莫不是病了,刚想关怀一下这位无论是官位还是爵位都升了一级的上司,只听噗的一声,相王舒了一口气,眉头舒展,然后朝董立本歉意一笑,“不好意思,放了个屁!”
董立本的脸色愈发的难看起来。
相王像是意犹未尽似的,又连放了一连串臭屁,都说响屁不臭,臭屁不响,但相王放屁像是巷子里放鞭炮,噼里啪啦一连串,又臭又响。
人生当中最尴尬的不是喝酒洒一裆,也不是撒尿泚一鞋,也不是如厕戳破纸,而是放屁崩出屎。
看到相王略显怪异的神色,而且坐在哪里不敢动,以及空气中的气味有些难以言喻的“妙”,所以董立本深深的怀疑死胖子是不是刚刚放屁太用力崩出了某种恶心的东西。
董立本非常的不开心,那张椅子是自己的。
空气里充溢着不可描述的味道,火炉里的银碳不停的再烧,给房内提升温度,因为天冷地寒,所以窗子紧闭,董立本转身想开窗子透气,相王一摆手,“怪冷的。”
董立本此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狗日的绝对是故意的。他在心中诅咒他放屁崩出屎。
相王说道:“老董啊,你跟了我也有几年了,这数年来,我晓得我自己......因为家中娘子必催的紧迫,所以时常在家中锻炼以至于懈怠了吏部的公事,这几年,辛苦你了。”
董立本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殿下客气了。”心中却冷哼,你总算说了句人话。
相王朝后一躺,双手握拳放在了面前的桌案上,椅脚和地板因为摩擦发出了刺啦的刺耳声响,相王扭了扭身子,尽量让自己考得更舒服些,然后说道:“老董,最近有没有什么折子呈上来。”
董立本沉默不语,如今你已经是六部宰辅,但是礼部的旨意很明白,你不在担任吏部尚书,如今却来到我这里要吏部的公文,难不成你还是不想放手。
董立本眉头一皱,突然说道:“各路王爷有关于今春科举考试递上来的折子,皆是弹劾礼部尚书的,我也是刚刚收到,因为此事棘手,正想着要不要交道内阁去,让大......”
相王不耐烦的一挥手,打断道:“不要事事都麻烦人家大学士,大学士一把年纪了,管着内阁,够忙的啦,甭说圣上娘娘看着心疼,就是本王看着也心疼,你想,大学士一把年纪了,身体也不是很好,这么多折子都给他,天天加班,就会积劳成疾,一积劳成疾,就会卧病在床,一卧病在床,就会死.......呸呸呸,瞧本王这臭嘴,大过年的哪能巴望着咱们敬爱的大学士去死,就是真死,也得过完年再死是不是?扯远啦,本王想对你说的是,以前事事都要往内阁跑,是因为咱们六部没个宰相,没个宰相,就没主事人,你瞧瞧对面的御史台和都察院,没事就不往内阁跑,那是人家团结。团结好嘛,有道是一根筷子易折断,一把筷子折不断,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也要三个帮嘛,再瞧瞧人家御史台,宫门口打架都齐心协力,本王瞅着,羡慕啊......哎呦,瞧我这脑袋,又扯远了,我就想对你说,现在六部有了宰相,咱们自家事,自家解决的好。”
董立本的眉头紧蹙,他略一思索,相王以王爵为相,违反了祖制,其中也未必不是圣上那头有借相王之名钳制内阁的意思在,董立本轻声说道:“殿下的意思我晓得了。”
相王摆正了身子,正色道:“在宫里,就不要叫我殿下了,咱们都是给圣上办公的,还是称呼职位比较合适。”
董立本低头说道:“属下明白。右相大人。”
右相大人四个字咬得很重,颇为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去,未及多久,就捧来了一堆折子放在了桌案上,然后露出了讨好的笑容,“殿......右相请过目。”
相王指着合上的窗子说道:“闻着这味儿怪难受的,还是开着好。”
董立本无言的转身,双手推开了窗子,对着窗户口快速的换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却发现相王已然站起,正捧着那堆折子。 妃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