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重视佛教,加上建都江南,向来有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说辞。
大梁太祖皇帝建国,戎马倥偬,草莽人生。原本只是中原一平民,比之今日王兴的背景还不如,硬生生的是占据了天时地利,方才有了北抗蛮族,南破金陵,建立大梁王朝的功业。
天时,乃是蛮族与大明开战,加上连年天灾,酿成人祸,大梁自顾不暇,哪里管得到北地草莽发家的太祖皇帝。
地利,乃是指中原江南,原就中原重匪气,江南重文气,太平盛世之时,秀才遇到兵,文气压匪气。乱世争雄时,才百无一用是书生。大明建都江南金陵,自然文风盛行,先是被蛮族打怕了,再是遇到一大帮子如狼似虎的北地悍民,如何能够招架的住?
古有大望气术士曾言,欲成君王大事者,天时地利人和,得其一,可为将,得其二,可为相,三者齐得,可成就帝王伟业。
天时地利已占,还差人和,草莽小儿依旧成了太祖皇帝。人和不可缺,但可补。
罢戳百家,独尊儒术。
天下士子,以儒门为尊,九品中正,以察举为基。灭佛轻道,设科举与察举同行,三省六部与九品中正同朝,这就是补全的人和。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江南烟雨之下,有大小佛堂无数,传至今日,寥寥数几。
大明皇朝的皇帝尊佛,但也只在风调雨顺的太平年间。国难当头,举国上下名不聊生,哪怕是昏君,也不敢再此时在举庙堂盛事。
但紫龙山上的这尊佛像,周若彤从当地的地理志上看过,这是大明那最后一个俯首称臣的皇帝在开城门投降之前所建造。
这样一来,这尊躺卧在紫龙山顶拐角处的弥勒古佛倒是有些玄机了。
周若彤大步而去,那青蛙有感,叫唤了一声就纵身一跃,藏于杂草之中,再无了踪影。
顺王站在了周若彤身后,他也意识到了这佛像的奇异,心想难不成这大明最后消失的国库真的与此物有关?
周若彤上下打量了一番,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这尊古佛,她问:“皇叔可知这佛有何来头?”
“儒释道三教鼎立,但仍以儒道为尊。佛家讲六根清净,黄老道学却是清静无为。皆属末流,不入国家正道,是以本王亦颇多排斥,不曾钻研。”
周若彤说道:“三教各有玄妙,于社稷皆有功用。佛门西传东渡,自达摩祖师一苇渡江以来,禅宗大盛于前朝。西来佛有三佛,过去一佛,现在一佛,未来一佛。这弥勒,便是未来一佛。”
听完了周若彤的解释,顺王显得有些懵懂。一来他震惊于周若彤的博学,此女善于儒家,早在昭云亭与先皇赏梅吟诗作词时便得当朝文坛领袖张甫之的钦佩了。
现在未曾想又精于佛道,只是他想不明白,大明那藏起来的国库,和这佛像佛道又有什么关系?
周若彤见顺王一脸无知的样子,就有意多解释了一番。
“弥勒降世,只在末法时代?何为末法,即是末日。”
顺王的身子一抖,如遭雷击。末法时代,末日降临,不正是天下崩殂,国家更迭的时刻吗。
紧跟着,顺王像是想起了什么,“年幼时,父皇曾鄙弃佛道。更与我等诸多皇子告诫,万不可学那大明末代皇帝,尊佛有道,还不是落得个亡国的下场。”
周若彤点了点头,说道:“就是啦。大梁自太祖皇帝立国以来,多少佛像毁于一旦,唯独此地留下一尊弥勒古佛。紫龙山向来有王道之气,山上有龙,山下玄武,大明皇宫便是以此为建。
皇朝更迭,民不聊生。大明皇帝自知大局已定,大势已去,但身为皇帝,不在最后力挽狂澜,却在山巅兴佛事。若是佛像建好,用以祭天祈福,祷告佛祖保佑,算是穷途末路之举,却独独修建佛像,没有祭拜,更是诡异莫名了。”
宗养才听了好久,早就听累了,他来到此处,说道:“娘娘学识渊博,便是我等号称学贯古今的书生儒士也是自比不如。当下来看,保不准那佛像之下便是大明藏起来的国库,如此,这有何难,让人拆了去便是。”
说罢,宗养才便吩咐暗卫,手执利刃朝那佛像逼去。周若彤并未阻拦,此间具体事项,她也拿捏不准。
既然如此,那便一并毁了去。
虽说周若彤通晓佛典,但并不敬佛。举国上下,户部亏空,改革在即,不得不发,当务之急,还是银子宝藏来的重要。
只要能够维系朝廷三年开支,江南此行,便是功成。
利刃砍在了佛像的身上,擦出了数道火星子。
丛生的杂草中,青蛙匍匐在地,腹囊处一鼓一鼓的冷冷张望着七手八脚动手焚毁佛身的黑衣人们。
周若彤望了一眼天边的明月,耳畔处传来了叮叮当当的金铁交鸣声。
许久后,佛像纹丝不动,甚至连一丝划痕都没有。
弥勒佛陀在山石之间横躺,一手撑着头,一手放于袒露的大肚之上,面带笑容。
大肚包容,了却人间多少事。
满腔欢喜,笑开天下古今愁。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她知道,今夜,想来还是无果了。
顺王讨来了那块黄布仔细钻研起来,顺王不贪财,亦不爱财,但是他也知道,朝廷当下步履维艰,追其根本,还是皇兄留下的那个烂摊子——无财。
周若彤朝下望去,依旧是那条湖,湖水两开,气分阴阳,玄之又玄,便是玄武。
这里,也是前任的应天府府尹李济同葬身之地。
不知他是跌落山崖,粉身碎骨而死,还是运气较好,跌入大湖溺死。
不管是青山埋骨还是湖中沉溺,死了,终究是死了去。
周若彤有些感慨,但并不伤悲。王兴的一席话,让她隐约间觉得,昔日宫廷里的那位似乎对此地早有安排。
周若彤抬头朝明月望去,不禁喃喃自语道:“父皇,这当真是你的一手安排?”
宗养才用胳膊肘动了动心事重重的陈柏苍,他笑道:“陈大人,你说此处可是真的有宝?”
陈柏苍怔怔的起先是没有言语,等回过神来,就说道:“信则有,不信则无。”
“这算是哪门子的回答。”宗养才不满道:“若照你说来,天下人若想功成名就,只需躺在家中,白日做他娘的大梦即可。”
宗养才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足见他是真的不满了。
陈柏苍嗫嚅着嘴,想说些什么,却被顺王打断。顺王走来,递上了那块破烂黄布,说道:“尔等都是京中饱学之士,可看出此中玄机?”
宗养才接过黄布,仔细品读了一番后,眉头皱起,他说:“若此诗真与宝藏有关,那破解之道,还需从道家入手。”
“阴阳五行,本王也略知一二。若是真要从此中寻觅破解之道,还真的需要集齐五行才行。”
顺王的脸色有些沉重,宗养才面露苦笑道:“除了道家门庭,三清像下,刻意布置,其余之地,哪有恰好集齐五行之理的。”
周若彤转过身来,跺了跺脚,“这不就是土了,”她一指山下那玄武湖畔,“那不就是水了,”在一指周围的密林,笑道:“这便是木。”
宗养才随着周若彤的目光来回的张望,转而笑道:“娘娘高见,我等不及一二,但金木水火土五行,不是还差了一行?”
“金火有缺,便非五行,想来那宝藏并非真的在此处。”顺王补充道。
“若要火,这还不简单,命人放一把就是了。”周若彤不屑的说道。
顺王露出了苦笑,敢情这位娘娘还打算放火烧山不成,宗养才摇了摇头,表示不赞同的说道:“就是真放了一把火,不是还缺一个么?”
周若彤一手指向那佛像,朝黑衣暗卫问道:“那是什么材质?”
暗卫望了那佛像一眼,方才他们十几人手执利刃来回劈斩。暗卫成员皆是一等一的好手,手上力道巨大,人人皆有以剑开石之威,可愣是在此佛像上留不下一点痕迹。
他沉思了片刻,说道:“此物绝非寻常山石雕刻,以在下所见,倒像是那天外陨铁所成。”
周若彤笑道:“那不就是金了?”
顺王点了点头,他开始觉得,此中真有宝藏了。以山石为根基,请巧匠雕刻佛身,在北地中原多此等鬼斧神工的妙举。
顺王年轻时曾游历中原各地,亲眼见过那些能工巧匠凿山开石,当下叹为观止,自然也知道此间多为不易。
此地更是不得了,这佛像并非是匠人依赖山石开凿雕刻而成,若真是陨铁材质,必定是开槽巨窟,在将打造好的佛像安置进去。
先不说陨铁材质坚,硬,极难熔铸,但是那山石开凿,让佛像与其完全嵌合,这就是一项极为浩繁的手段了。
如此大费周折的,只为了在山顶上安置一尊佛像,历朝历代,就是大明皇朝鼎盛时的皇帝,也没这个闲情逸致。更何况,当年,山外面,可是有太祖皇帝数十万的大军围成啊。
盛夏之夜,偶有起床小解之人,不经意的抬头望向西南,只见紫龙山正山山顶处泛着红光。
他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目,然后又猛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疼痛让昏睡的脑壳瞬间清醒,他打了个哆嗦,嗫嚅的说道:“紫龙山,着火了。”
文士立于山下的池塘边,据说这池塘底部与玄乎湖畔想通,池内开满了夏荷,想来也是一处妙景。
文士折扇一开,他没有趁着月光赏荷,而是望向山顶的那片红光,片刻后,他露出了苦笑:“真不愧是娘娘,什么都敢。” 妃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