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不似春雨,春雨总是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夏雨动则惊雷大起,狂风大作,狂风骤雨倏忽即逝。但今年的夏雨不一样,下个不停。
皇宫上,阴暗凝稠的乌云黑压压的一片片挤在一起,好似如山岳一般沉重。那不堪负重的黑云降下的暴雨冲刷着地面,原本澄明的池子向上咕嘟嘟的冒着气泡,底下的淤泥掀起,一片浑浊。
天色暗了,乌云压城,早已分不清是白日还是夜晚。
内侍统领伺候好皇帝的起居,急急的朝御膳房跑去。近来,皇帝的胃口是越来越差了,寻常端上来吃食皇帝大多不动一箸,原样的端了回去。
内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大小,他就是皇帝身边的宦官,伺候皇帝已有三十余年。自皇子到太子,自太子到皇帝,皇帝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
对皇帝来说,他是个仆人,是个宦官,是生命中诸多风景中可有可无之物,可对他来说,皇帝的生活就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他就是为此而生的。
御膳房离勤政殿有些距离,两边相距了数道宫廷院落。皇宫内院,不同于寻常百姓人家,两侧的院墙高起,中间的甬道却显得幽深狭长。
暴雨冲刷着地面,上好的石料在此刻显得不那么实用,处处打滑。内侍统领轻轻地将下袍的衣角撩起,手上的拂尘插在玉带间,踮起脚尖灵活的在甬道里疾行。
此处甬道,一头连向勤政殿,一头连向西暖殿,而西暖殿的后方,则是三宫六院。往日,这也算的宫中的交通要道,往来的宫女太监不计其数,今日虽然大雨,但做主子的向来不管这些,怎的路上见不着一个人影。
哒哒哒的声音自两侧的墙头传来,内侍抬头望去,数个黑衣人头戴斗笠在宫墙上疾行。暴雨倾盆,墙面湿滑,对方如履平地,想来定是高手。此处甬道狭长,仅自己在此,对方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了。
宫中戒备森严,外敌自然是不可能进的来的。想必必是宫中之人。内侍统领这么想着,脚下却不含糊,他提起下袍,也疾驰在雨中宫巷。
高高的锦靴踩在积水中,啪叽啪叽的声音随着雨声一道嘈杂,无数的水珠飞溅,竟自下而上的腾起一阵水幕。甬道很长,但老太监跑的很快,身后人竟追他不上。
眼见着就要到头了,往左拐,就是当朝禁军大统领孙殿青驻防之处。只要他捏着嗓子尖声叫唤一声,瞬间将有无数的禁军如潮水般涌来。可惜,正当他这样想着,巷道的尽头,左右涌出了数名手执利刃的黑衣人。
内侍大统领停下了,此时,身后宫墙上的数人也赶了上来。他冷冷的望着正前方的黑衣人,总觉得此人好生眼熟。
那人晃了晃手中的利刃,“烦劳公公与我走一趟了!”
内侍跟着皇帝,一路风风雨雨都走过来了,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他将腰间的拂尘取下握在手里,气定神闲的问道:“老太监算不得人,老仆一个,不知宫里那位贵人召见,若是有事,招呼一声即可,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那人闻言,朝左右看了一眼道:“公公不必多言,随我等走一趟即可。”
就在他分神之际,老太监一个箭步窜出,拂尘的木柄脱离,里面是一把细长的小剑。老太监左手接过脱落的拂尘,无数的细毛被他挥洒开来。
本身就下着暴雨,谁也不曾想一个早过古稀的老太监能有这般身手,众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为首一人也是心性了得,一把拉过身旁之人。飘洒的拂尘细丝中,明晃晃的剑刃飞转,暴雨中,鲜血喷洒。
老太监见所取之人不是为首那人,并不放手,借着冲来之势,握住剑刃猛地朝前刺去。那人见利刃如长蛇一般直接袭来,猛地朝后仰去,混乱中,他顺手抓住了左方一人,猛地一扯,剑刃自那人后脑处穿入。
内侍急忙抽出剑刃,此物也是宝物,洞穿了人那坚,硬的头盖骨,刃尖上却没有钝了一点。这时候,两边墙上的黑衣人跳了下来。齐齐的朝老太监扑去。
拂尘再次转动,众人只觉眼花缭乱,藏在里面的利刃连挑带刺,瞬间将数人掀翻。老太监伸脚插入一个尸体,猛地一抬一踢,一个尸体被抛了出去。
借着混乱之际,老太监翻身一跃,朝墙头冲去。先前倒在地上的首领反应倒快,见内侍回身对付那些自墙上落下之人时,已经做好打算,见老头子想跑,顿时提起上墙。
果见老者上来,他抽出佩剑横劈下去,内侍见状,暗道一声不好,若是强行冲上去,凭借自己的身法,虽可躲避那劈头而来的一剑,但对方若改了剑势,自己不死也得重伤。
内侍身子一斜,既没有选择直接冲上,也没有选择落下,竟然牢牢地踩着两则光滑的墙面疾行。在众人惊愕时,内侍瞅准机会,猛地一掌拍向身下黑衣人的头颅。顿时,鲜血自那人头颅滑下,老人借这一掌反力,凌空的身子猛地一弹,横着的身子被推直,他适时的伸出手,刚好够到城墙,然后用力一拉,自己翻身而上。
远方的黑衣人头领冷冷的望着这个老太监,无论如何,他也没想过这个老人的身手竟如此了得。果然常伴皇帝身边之人,没有一人是寻常人物。
内侍统领经过先前的一战,鼻翼间喷出热气,年老的他已经不似年轻时那般威武,此地险境,不宜久留。他乃是皇帝身边的内侍,对方敢在宫中与他动手,显然是针对皇帝的,一念至此,他恨不得伸出两翼朝勤政殿奔去。
老内侍不敢多留,心中忧切皇帝安康,急忙转身,冷不防斜刺里一柄软剑袭来。老人的来不及躲,下意识的将身子倾侧,冷剑撕开官袍,在苍老的小腹上留了长长的一道口子。
汗水自额头落下,内侍原本佝偻的身子愈发的佝偻起来。新出现的黑衣人冷冷的望着他,“年届古稀,还能有如此的反应能力,比我交手的寻常暗卫都不知强了多少。”声音是个女声,看来此次行事,却是宫中娘娘所为。在宫里能有如此手段的,当属凤仪宫无疑了。
老人捂着伤口蹲在地上哼哼着,显得有气无力。对面的黑衣人缓缓走来,当他走近时,老人猛地一跳,先是一掌避开了先前刺他一剑的女子,然后右手伸出长剑朝奔来那人的面门刺去。
擒贼先擒王,此人明显是对方的头领,若是杀了他,对方必定大乱,趁乱脱身,也不是没有可能。
面对老太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那一剑,黑衣男子来不及躲避,若是真让他刺中面门,下场必定极惨。他立刻伸手拉下了遮在脸上的黑布,老人看清了男子的脸,猛地惊呼:“太子殿下。”
见来人是太子,老太监的手一抖,一缓,一偏,然后将利刃倾泻,擦着太子的脸划了过去。太子在赌,赌内侍见到他的真身后不敢杀他,显然,他赌对了。
“太子殿下,这是......”不待“为何?”两字出口,太子一剑已经刺出,自他的小腹穿过。太子抽出剑,老人这回是真的重伤了,他的手颤抖着,藏于拂尘内的冷刃也握不住了,叮铃一声摔出一地脆响。
老人意识模糊,身子一斜,脚下一滑,朝地面跌落。早已守在下面的众多黑衣人见状瞬间围了上来,举刀就砍。
“我要活的!”
大雨下的愈发的急促了,不多久,有宫女太监自此处经过,发现地上有摊血水,当下尖叫一声,急急的跑了。
很快,地上的,墙上的鲜血被雨水冲刷,消散在天地之间,或汇入小池,融入泥土。
当内侍醒来时,首先感到的是腹部的一股剧痛,黑衣女子和太子的两剑都落在此处,端的是厉害无比。
“李公公醒了?”说话的是个女子,声音中带着三分冰凉三分无情与四分威严,内侍统领久居深宫,自然晓得此人是谁。
“见过皇后娘娘了,原谅奴才不能行大礼。”内侍统领淡淡的说道。
皇后说道:“内侍不必着急,腹部剑伤,我已遣名医医治,伤势虽重,但只要公公与本宫好好配合,这凤仪宫有的是灵丹妙药,不出几日即可痊愈。”
内侍望了眼宫内,只见太子立于皇后身后,一个人身着官袍,却以袖蒙面,想来是怕他认出,但此人全京城谁人不知,不是他周霖宜又是谁。
太子与右相身后,还立有以着装打扮极为精炼之女子。那女子齐修眉,高盘发,丹凤眼,磨茧手,想来就是刚刚在墙头上手执软剑偷袭自己的人了。
内侍叹了一口气,道:“娘娘究竟想做什么?”
“本宫想知道,先前皇上留了左相张甫之大人在勤政殿,究竟做了什么?”
“圣上做了什么,娘娘会猜不到?”内侍反问。
皇后眼中露出了寒光,说道:“但无论如何,都是猜测,本宫要公公亲口告知。”
内侍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会告诉娘娘的。”
皇后弯下的腰挺了起来,然后瞥了一眼病榻上的老太监,冷笑道:“既如此,那公公就莫怪本宫了!” 妃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