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胡同里,有一处小铺子,今年年初开张的,据说老板是西域人,但老板中原口音,长相不像是那些金毛碧眼的西域人,而且他家的羊杂汤真的很好喝,所以在京城的生意很不错。
这家铺子的老板不知道叫啥名字,因为他家做的羊杂汤非常的好喝,且只卖羊肉,所以大家就管他叫老杨。
其实,他的姓氏在草原上,叫公羊,本名叫公羊错,这真的是很奇异的名字。自从大周七年前立国,一位先生来到大周成为那位皇帝陛下极为信任的幕僚后,大周开始学习大梁,推行改革,这改革之初,就是改名字,公羊是草原上的王族,很有威望,也是王账中对皇帝陛下坚定不移的支持者,率先同意改革。
改革的第一步,便是编撰百家姓,公羊部落一律该为杨,所以这家店铺的掌柜的叫杨错。
他是公羊部落的王,也是整个王庭的谍报机构的最高长官。
一年前他就已经来到了京城,作为谍报机构的首脑进入敌国的都城是很危险的事情,但他不得不来,因为他们的唯一的皇也要来。
无数人的准备,无数人的牺牲,无数人的渗透,甚至在帝都留下的谍报机构可能要毁于一旦,一切都只为了这样一场谈话。
所以这场谈话将被载入两国的史册。
冯保保实在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这场谈话的当事人之一,显得有些激动。
宗养才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取代宰辅和大学士成为这场谈话的参与者,也很激动。
周若彤没什么激动,她知道这是或早或晚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只是没有想到这场谈话来的会这样早。
按照她的打算,这场谈话应该会在年中,春闱科考结束后。
但就像周元说的那样,他真的迫不及待的想见她,没有其他原因,只是想见她,其他的事情,只是见到她后顺道而为。
顺道而为,也是顺势而为。
这个势,多年前就已经在造。
从他登基开始,平定各部落,统一兵权,编撰《百家姓》,设立学堂,演武堂,设立军政院,开启科考,发展农耕,鼓励军功。
一直到塞外的驻军已经悄无声息到了五十万,一直到江南道的一场叛乱,一直到今天铺子里的一张布满油渍的木桌旁。
周若彤不得不承认,这场大势,造的真的很厉害。
割地三百里,只是周若彤以进为退的手段,因为她和萧成渝不是瞎子,自然知道塞外在这七年来做的这些事情,他们也想做些事情,但就像周元刚刚说的那样,掣肘太多。
周若彤摸着下巴,不说话。
宗养才知道,自己作为礼部尚书,应该说话。
他取过了热毛巾,擦了擦手,然后起身,对周元作揖施礼,这看似多此一举,但实际上是借此表明,对于这场谈话,他作为大梁的礼部尚书,也很正式。
“王上.......”
宗养才刚开口,就被打断了,“叫我周元就行。”
宗养才有些无奈,继续说道:“周元先生,你也知道,两国发展,只有合作,才能共赢。”
周元微微一笑,“我从未说过不合作,从刚刚到现在为止,都是你们在说条件,却没有问过我们周国需要什么条件。”
宗养才果断的说道:“三百里河山,我们可以不要。”
“那对你们本来就没有什么用处。”
“在精神和名分上却有很大的用处。”
“对我们而言,也是这样。”
“我知道近来周国的举动,塞外增兵五十万,但是这五十万并不能对我大梁构成任何威胁。”
“愿闻其详。”
“石敢当将军很厉害。”
“我同意,但是我周国也不是没有人才,而且在兵力上胜过了大梁。”
“这些兵力,是贵国整合了各个部落获得的,不说彼此之间是否有嫌隙,但各部落都有不同的习惯,遵循不同的将领,大梁则不一样,排兵布阵,攻城略地,都有兵部在主持,我也知道周国有军政院,但是如今军政院对那军队有多大的掌控力,可能先生比我更清楚。”
周元终于皱起了眉。他饶有兴致的看着宗养才,然后笑道:“宗大人大才,有没有兴趣来我这发展。”
周若彤咳嗽了两声,“当着我的面,挖我的人,周元,你真有意思。”
周元不为所动,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很无耻,“我们那流传着一句话,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我的胆子很大,地方也很多,所以我敢挖宗大人,这自然不是挖墙脚,因为在我的规划中,娘娘你这堵墙,也在我挖走的清单里面,当然,是排在首位的。”
周元说着,看到冯保保脸色不太好看,就说道:“冯公公也是大才,我也愿意挖。”
冯保保笑道:“本公公就是个阉人,有何用场,值得陛下来挖?”
周若彤嘴角一扯,对冯保保的回答不太满意,难不成你不是阉人就愿意被挖走。
宗养才继续说道:“感谢先生美意,但是我是大梁人。”
周元一耸肩,做出了个失望的表情。
宗养才就说:“若是谈及兵力,先生也该知道,大梁的兵源,可不止兵部这一边,各路王爷那里,也是后备军。”
周元笑了:“宗大人很了解我周国的情况,我自然也了解大梁的情况。说实话,如果不是有大梁这么多位好王爷在殚精竭虑,我还真的造不出这种大势来。”
周若彤有些唏嘘,面前的这个男子,已经不是八年前的那位年轻的太子殿下,他成长了很多。就像他说的那样,大梁的王爷们,从来不像是外界传闻的那样,荒淫无度,酒囊饭袋,他们很好,在自己的领地殚精竭虑,但正是因为他们太好,朝廷才会很不好。
宗养才低下了头,因为他也知道面前的这个男子说的是实话。
冯保保的眼神有些茫然,若说是宫里的事情,无论是勾心斗角还是鸡毛蒜皮,他都能信手拈来,但是宫外头的事情,他看的反不如宗养才明白。
宗养才只是低了一会,立刻又抬起了头。
“现在的处境就是,不管是你,还是我们的圣上,都不想发动战争,也不会发动战争,所以这是个进退两难的处境。”
“哦?”周元的嘴角朝上翘起,不是吵架赢了的孩子在炫耀,而是有些嘲讽,他望向周若彤,周若彤会意,立刻说道:“好了好了,又不是和尚道士论法打机锋,你究竟想要什么。”
周元收回了嘲讽的神色,他极为认真的看着周若彤,说道:“当然,我最想要的是你。”
周若彤果断摇头,“不可能。”
周元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他又喃喃道:“伤心啊。”
“你正经点。”周若彤有些不耐烦了。
周元换了一副脸色,说道:“当年那场战争,大梁与我父皇签订的协议,作废。”
宗养才脸色大变,就连冯保保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周若彤依旧摇头,只是语气没先前那样坚定,“不可能。”
周元立刻变得强硬起来,“当年的条约,已经不再适合我们了,要不是当初在晋王府受你恩惠,我刚登基的时候就会推翻这些不平等的条约,你也说了,合作才能共赢,但这对我们来说很不公平。”
周若彤想了很久,说道:“这件事,我现在不能给你答复。”
当年签订的条约中,有中原的商人工匠在蛮国无条件的开采矿石,还有中原打通蛮国到西域的商路,却无需纳税,当时是周若彤说服了老皇帝,不要割地,不要赔款,大梁很多人都不理解。甚至现在都不理解。
但是在座的几人,都是中枢大臣,自然知道,七年来,国库天天在亏,朝廷根本就没有银子。
但各地开销要得都是银子,这些银子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就像是周霖宜对张甫之说的那样,大梁早已千疮百孔,他们那些名臣奸臣,都是裱糊匠,拆了西墙补东墙,如果没有当初的这些条约,大梁根本不可能维系下去。
周元步步紧逼,谈判到了现在,他总算恢复了皇帝应有的气场与智慧,“这份条约本身就对我国极大的不公。出于对你的恩情还有对先生的尊重,我才容忍了七年,已经是对不住国民了,今年,必须把他废掉。”
周若彤说道:“这个很难。”
周元说道:“难也要做。因为这没有商量的余地,我选择在这个时候提出来,已经很给你们面子了。大梁的国库,不像往常那般亏空,你们的户部尚书下了江南,想来自有办法。还有,萧成渝不说新娶了妃子嘛,八百万两白银的嫁妆,想来够你度过难关了。”
周若彤咬牙切齿的说道:“早知道你这么无耻,八年前我就把你宰了。”
周元的眉头一挑,然后摆出一张鬼脸,让周若彤气的牙痒,想动手抽他。
他说:“要是八年前你把我宰了,也不可能议和,也不可能从塞外拿到这么多好处,大梁或许早已不是大梁。”
周若彤很生气,但她必须承认他说的对。
周元双手抱着后脑勺,仰躺而去,身子靠在黑脸虬髯大汉的身子上,轻松的说道:“我也知道你们困难,当然了,要是顶不住压力,可以来我这边发展嘛。”
说着,周元身子前倾,望着周若彤,真诚的说道:“讲真,我不止缺人才,还很缺爱。”
“你去死吧。”
周若彤起身,直接离去。
望着周若彤的背影,周元的嘴角挂起一丝笑容,不知为何,和周若彤的有些像。 妃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