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便是这样,颇为有些捉摸不定,过年后,连续的几场好天,别说穿棉袄了,便是穿春装都嫌热,一过十五,初春的日子,又是大雪纷飞,别说穿袍子了,就是穿棉袄都嫌冷。
大草原的天可比这更寒冷,过草原,往北边去,便是冰山,横穿草原,往西边去,便是沙漠。那里都是他的领土,所以他不止耐酷暑,更是耐寒。
因为皇庭大帐离雪山不远,所以那里很寒冷,来到大梁的国都,遇到雪天,他就觉得更舒服了,像是回到了家乡。当然,此刻因为有佳人坐在对面,所以他觉得比坐在家乡的龙椅上还舒服。
周若彤见他色眯眯的望着自己,虽说他不觉得那是色眯眯的,用中原话来说是含情脉脉,只是他的含情,颇有些大胆。
草原上的男人,弯弓射大雕,骑马走草场,就是豪放,从不会隐瞒自己的爱慕,周若彤觉得他可能是认真的,顿时觉得一阵恶寒。
脸色有些怪异的周若彤不敢望他,而是低头喝了一口羊杂汤,真如掌柜的所说,这是草场上最好的羊,就是内脏也没有一点腥味,反而很鲜。
鱼羊鲜,说的就是鲜。
但周若彤却觉得很尬。
周若彤希望是自己自恋,但她显然不是自恋。
对面那桌的男人饶有兴致的望着她,就像是在打量着一只世间最好的瓷器,眼神里没有淫,邪,虽然不乏火热,却是赤,裸裸也干干净净的爱慕。
“现在想来,我们似乎见过。”
他和她早就见过,在八年前的那场战争中,她在城墙上,他在城墙下,战争之后,他在牢里头,她在牢外头。
但他显然说的不是八年前。
周若彤点了点头,周元眉头一挑,“江南道?”
周若彤嗯了一声,低头继续喝汤。
“草丹女?”周元再问。
周若彤又嗯了一声,还是喝汤。
周元长叹一声,“那时候我就觉得像你,但你为何不承认呢?”
周若彤从冯保保手中接过丝帕,擦了擦嘴,然后认真的说道:“你要是再不说正事,我就要走了。”
周元有些不满,眉毛耷拉着,竟然和田文清有些像,田文清耷拉着眉毛是病怏怏的,他耷拉着眉毛是酸酸的。
“我觉得这就是最大的正事。”
周若彤咳嗽了两声,掩饰尴尬。
冯保保在这里,宗养才在这里,冯保保作为宫里的狗,可不止是周若彤的狗,还是萧成渝的狗,所以他死死的盯着对方。宗养才则拼命的吃肉喝酒喝汤,嘴里呜噜呜噜的,很是不雅,这等吃相,让人怀疑他是否是大梁的礼部尚书。
周若彤知道他俩为何如此作态。
这很尴尬。
这太他妈狗血了,狗血到连周若彤都没想到。
周元露出了真诚的表情,说道:“现在,我也可以自称朕了,那么朕可以告诉你,朕还缺一个皇后,因为朕缺一个皇后,所以朕一直没有娶亲,朕有且只会有一个女人,那就是周国的国母。”
冯保保在想,要不要奋不顾身的杀了他。
看到他后面站着的黑脸汉子,冯保保打消了这个念头,然后不满的瞪了一眼宗养才,心想你肯定早就知道。
周若彤彻底无奈了,她抬了抬手,说道:“好吧,我投降。你究竟想要干嘛?”
周元一耸肩,“你可以理解为.......告白!”
周若彤说:“我有夫婿。”
“我知道。”
“我有子女。”
“我知道。”
“这里是大梁。”
“我知道。”
“你究竟有没有听我在说话。”
“在的。”
周若彤一拍桌子,“你在戏弄我不成。”
周元很伤心,“我是认真的。我知道你有夫君,他是萧成渝,以前是最优秀的王爷,现在是最优秀的皇帝,但我自信我会比他更优秀。大梁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大梁给不了你的,我也能给你。我有世间最大的草原,有世间最美的雪山,有世间最宽阔的沙漠,我还有世间最火热的心,都能给你,只要你愿意,我都能给你。”
“我不愿意。”
“你可以考虑一下.......你知道,我是认真地。”
“我考虑的很清楚,我也是认真地。”
“唉......你好伤人,我好伤心,你让我变成了寡人。”
砰的一声。
众人一个哆嗦。
宗养才不敢喝汤了。
周若彤说道:“你要是再死缠烂打,我让你不是变成寡人,而是变成阉人。”
冯保保有些不满,阉人怎么啦,阉人也是人。
宗养才擦了擦汗,轻声唤道:“娘娘,他是寡人。”
周若彤呵斥道:“你闭嘴。”
周若彤直接起身,怒道:“我们走。”
周元起身拦住了她,周若彤冷笑道:“怎么,在京城,你想强行拦住我?”
周元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想谈咱们俩的事情,那就谈两个国家的事情。”
周若彤无奈的纠正道:“咱俩没有事情。”
周元执拗的补充道:“以后会有的。”
周若彤十分无奈的重新坐下,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确信的问道:“我舅舅是不是在你那?”
宗养才抬起了头,有些震惊。
冯保保抬起了头,很是震惊。
周元吐了吐舌头,“我不告诉你,你想知道,可以自己去看。”
周若彤不想和他纠缠所谓咱俩之间的事情,她端正了姿态,说道:“虽然这里很不正式,但是我们俩的身份你自己也知道,所以我希望你能正式起来。”
周元也坐正了身子,说道:“我现在很正式。”
周若彤的食指弯曲,轻轻地敲打着桌面,她冷声道:“你在我大梁游山玩水也就罢了,竟然还偷人,这就有些过了。”
偷人这个词很有寒意,冯保保有些茫然。
宗养才却懂得,这个人,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只是后一个字,代表了一个词,人才。
周元端起粗陶碗,轻轻地啜了一口酒,然后摇了摇头,似乎对中原酒有些不满意,他一招手,掌柜的便知晓何意,立刻换上了草原上的马奶酒。
周元满意的喝了一大口,然后才说道:“你情我愿,何来偷字一说?”
周若彤冷笑道:“真金白银,也算得上是你情我愿。”
周元的眉头一展,“文士者,待价而沽,大梁不愿意出这个价,我们愿意出,我没觉得哪里不对。”
周若彤想了想,说道:“说的有些道理。”
宗养才觉得自己作为礼部尚书,应该说些什么,就说道:“今年的春闱科考,要开始了。”
周元懂他的意思,就笑道:“你们准备了靠近七年的时间,却不知我周国在我登基之初就已经实行了科举考试。四书五经,兵法阵书,我们周国也有很多。”
周若彤皱起了眉头,周元的话让他有了很大的危机感,她说道:“塞外马上民族,不似我中原大地,耕读传家,数千年的历史,底蕴放在那里,你们强行照搬,只怕会适得其反。”
周元笑道:“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我此来,无非是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江南的时候和你提过的那件事,我需要粮食,需要中原的种子,而且需要很多。”
周若彤皱起了眉头,“江南发生的事情,你不是不知道。”
周元搓了搓手,说道:“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会有很大的压力,前几天,有个自称是中原泰山王的人找到了我,愿意和我做这一笔交易。”
周若彤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寒意。
“当然,我没有答应他。我知道你不喜欢他......至少不喜欢他的女儿,但他开出的价码很让人心动,所以我不知道还能挡住这种诱,惑多长时间。”
周若彤说道:“内务府那边,有李明启的商道直通你周国,这件事,我会尽快办妥。”
周元打了个响指,说道:“第二件事,则是议和的事情。”
周若彤想都没想,“这件事压力更大。”
周元嘟起了嘴,“我那边的压力也很大。”
周若彤说道:“需要你们做出一些牺牲,我这边好说话。”
周元没有问条件,直接拒绝,“你知道的,我那边的各位王叔,也希望大梁做出牺牲,才愿意同意这件事。”
周若彤嗤笑了一声,“你的那些王叔,恕我说句不好听的话,都是些酒囊饭袋之辈,当年胡日和深陷天凉郡,我舅舅打到了你们王庭之外,那些马背上的王爷们做了些什么事情,你比我更清楚。”
周元管宗养才要了一个火烧,咬了一口,嘴上沾了一粒白芝麻,他捏着那粒白芝麻,猛然间捏碎,“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是我草原上毕生的耻辱。但我保证,不会再发生那种事情了。”
“哦?”周若彤一脸玩味,“何以见得?”
“因为大梁没有了秦朗。”周元坚定的说道。
周若彤的脸色很不好看,“秦家还在。”
周元翘起了嘴,像是个吵架胜利的孩子,“秦家除了你,不足为惧,而你将会被很多人掣肘,只是因为你是萧成渝的女人,而不是男人。”
周若彤用筷子敲了敲桌子,“你扯远了。”
周元耸了耸肩,说道:“你可以说说你的条件。”
“割地三百里。”
“不可能。”
“那这事情就难办了。”
周元沉默了,他想了一会,然后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喜欢你,所以不想让你为难,但是你知道,这只会让大梁更难办,而不是我更难办。前些日子,石敢当奔赴塞外军营,加上江南的调兵,塞外的边防有了三十万大军,勉强可以建立三道防线。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自我登基以来,七年的时间,我整合了草原上各部王族,在塞外安置的军队有五十万,王账之下还有二十万。萧成渝往塞外派军,是给我施压,想要在之后的谈判中让我割地三百里,而大梁现在真的没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开出这样的条件,反而是我周国很有底气。” 妃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