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胡同里,人们步履匆匆。酒旗在各家的铺子上迎着春雪招摇,外面的雪花飘得热闹,里头的人喝酒喝得热闹。
京城里向来不缺热闹。
褚仁杰、张明还有周子峰并肩而行,莫名的张明站在中间,因为巷道不是很宽敞,两边的褚仁杰和周子峰时不时地被人撞到肩膀。
张明弹掉了肩膀上的一片雪花,有些不爽的说道:“实在是不知道这雪要下的什么时候,原本到了初春,菜价能够便宜些,这雪下的没完没了,这菜价又上涨了。”
褚仁杰朝菜市场张望了一眼,见两边的肉铺生意不是很好,鱼贩子也带着蓑衣笠帽在雪地里双手揣着像是打瞌睡,褚仁杰摇了摇头,周子峰却说:“明哥儿,有褚兄在,你还担心银子不够么。”
褚仁杰莞尔一笑,“大雪天把我拉出来,便想到了你们没安好心,敢情是拿我做移动钱袋啊。”
张明刚想辩驳,突然听到周子峰惊讶的声音,“那边儿的人,怎么瞅着像是礼部的宗养才啊。”
众人寻声望去,见一人穿蓝色长袍,举着黄纸伞,沿着东市的边边儿上急步而行,另两人穿着红色的披风,在伞下疾行。
“竟然能让堂堂礼部尚书撑伞相送,此二人是何来历?”张明略显惊讶的说。
褚仁杰若有所思,“左边的那个,像是冯公公。”
褚仁杰长居内阁,自然对司礼监比较熟悉。
周子峰神情有些惘然,“右边那个好像是.......”
一个道士在三人言谈之际闯了进来,直接将三人撞得七荤八素,张明有些不爽,骂道:“你这道士,走路怎么不长眼?”
那道人一听这话,蒙着头不说话,转过身朝他们冲来,又把他们撞翻在地。
崇文馆门前有些热闹,管事的渐渐忙不过来。
各地的士子在年初已经入了京城,无一例外的皆选择了崇文馆,只因崇文馆吃穿用度,衣食住行皆为寻常酒肆客栈的一半价钱,按照周若彤原本的设想,崇文馆本该是免费开放,但礼部认为不妥,一来怕来的人太多,礼部的年初预算跟不上,二来怕有人假借进京赶考之名,白吃白住,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就守不住。周若彤这才取市价一半。
崇文馆的牌匾是新作的,挂在门楣上,很大,很气派,据说这块门匾乃是当朝大学士张甫之手书,寻常就有京城乃至各地的书法大家来此,不为科考,就在门前席地而坐,对着门楣上的牌匾模仿。
崇文馆扩建后,前后内外皆有阁楼殿宇,很是壮观,里头更有假山水榭,花园楼阁,就是比江南道的田园派的豪宅也不遑多让。
周若彤入了崇文馆,早有仆役抬头,柜台里的掌柜的出了桌案,拱手作揖,他是礼部派下来的官员,自然认得自家老大。
宗养才在门前收了伞,交给了掌柜的,然后吩咐道:“我们只是看看,无需声张。”
那掌柜立刻点头哈腰,“小的明白。”
正厅内,摆着许多张桌子,有人在饮酒作乐,有人在火锅涮肉,周若彤隐有不悦,这里倒是弄成酒肆了。
那掌柜的许是察觉到了周若彤的不悦,就轻声说道:“此时正是晌午,本就是饭点。这些京城周围的士子,都爱喝两口小酒,吃点涮肉。”
周若彤没有说话,转身走向二楼,二楼大多门扉紧闭,间或有读书声传来,周若彤的神色这才有些舒缓。
沿着二楼而下,转道去了内院,一出门,便是老大的一个空场,里头都是假山水榭,亭台楼阁,过白桥,后头还有一座较高的楼阁,竟有城墙般高,俯瞰京城。
宗养才微微一笑,像是邀功似的说道:“那里是藏书楼,大学士捐了不少,耗资无数。当时杜大人还老大不情愿呢。”
周若彤点了点头,说道:“士子读书,求学,哪里离得开书,这种建筑,建的越多越好,要是银子不够,去内务府挪一些也是无妨。”
一听要去内务府挪银子,冯保保的脸色顿时一暗,非常难看,宗养才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说我哪敢去内务府要银子,冯保保的脸色这才好看了许多。
过白桥,两,岸的皆是一层霜白,池中多是鲤鱼,虽是风雪天气,但鱼儿也算有灵气,许是知道贵人前来,皆在石桥边居首,探出水面,朝桥上张望,直瞧得周若彤满心欢喜的不得了。
宗养才站在周若彤的身后,一会瞧瞧水面,一会瞧瞧后头的楼阁,一会又搓搓手,显得有些不安,又像是乡下刚进城的孩子,有些莫名的烦躁。
冯保保对周若彤说道:“瞧这鱼儿多通灵性,知道贵人前来,都来给您请安呢。”
周若彤赞叹道:“都是些鲤鱼,兆头是好的,鲤鱼跃龙门么。天下寒门士子,多有大才,却苦于吏治腐败,不能为国效力,本宫看着也是心里不舒服,有了崇文馆,加上今年的春闱办好,想来也能为天下的寒门士子做个表率,鱼跃龙门,皆为国效力。”
冯保保俯身一拜,挤出两滴眼泪,感动道:“娘娘建崇文馆,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实乃一等一的功德,奴才在这里先给天下士子为娘娘一拜。”
周若彤摆了摆手,说道:“莫要如此。让人瞧见了不好,本宫看着这鱼儿欢喜,既然来了,也该喂食,你去前头讨要些馒头来,本宫在这里给这些鱼儿喂食。”
冯保保一笑,撩起袍子,就朝前院跑去。
冯保保走后,周若彤握着栏杆,对身后的宗养才说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宗养才一笑,“什么都瞒不过娘娘。”
周若彤望着池内的争相涌动的鲤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宗养才想了片刻,轻声问道:“娘娘,非臣多嘴,先前在铺子前,臣听闻,蛮国在塞外增兵五十万,大梁增兵三十万,这.......”
周若彤转过了身子,盯着宗养才,宗养才不敢直视周若彤,低下了头。
宗养才是细心地人,先前周元那话里话外,自有玄机,所有人都觉得大周和大梁不会开战,私底下的一些举动,自然瞒不过那些特别的有心人。内务府开启商道,虽说是秘密进行,但是江南道的商人多有相王嫡系,大好局面,那胖子又怎么会不来分一杯羹。
七年的财政亏损,大梁早已是千疮百孔,当江南道谋逆时,许多人都认为这一战,可能是大梁的灭国战,不止是朝中有些人这样想,就是朝外头的许多有识之士也这样想。结果大梁却撑了过来,其中不乏先皇布置的后手,但江南道谋逆,最大的损失还是江南江北两,岸的赋税问题,整个江南,支撑着大梁全年三分之一的赋税,是赋税重地,江南道局势的崩盘,就是大梁户部太仓的崩盘,而事实上,朝廷在年末时也确实爆发了财政危机。
但周若彤好歹挺了过去,让人有些不解,有些疑惑,亏损的国库怎么就拿得出来银子了呢?
扫黄扫赌,横扫京城的各大场子,有心人自己都知道,这不过是个幌子,就算真的有那么多银子,问题又来了,太仓银每年都在亏,内务府也是前两年才有了盈利,那么,这七年来大梁的朝廷又是如何度过的。
这些自然是内务府在塞外商道的经营,只是很多人不知道,但中枢自然有人知道,虽然对于塞外有极大的抵触情绪,但大家都知道,绝对不能与塞外开战,否则,大梁危矣。
周若彤望着宗养才,宗养才低着头,像是个委屈的孩子。
周若彤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的想法都对,但是本宫的压力真的很大。”
宗养才抬起头,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他望着远方,河畔两,岸的翠柳已经罩了一层白霜,如果大雪始终这样下下去,那么这些翠柳都将被冻死。
远处,冯保保已经揣着几个白面馒头跑了过来,结果周若彤已经丧失了喂鱼的兴致,转身朝内院走去。
冯保保张望了一眼,有些不解,宗养才显得愁苦不堪,没有多说什么。冯保保像是猜到了些什么,两道细眉一挑,有飘雪落在眉眼间,瞬间融化,染湿的细眉愈发的淡了起来。
他来到桥边,将兜里的馒头一甩,哗啦一声掉在说明上,贪婪的鲤鱼门聚拢了来,一坨坨馒头瞬间被撕的粉碎,游鱼吃饱后,翻了个身,露出了白白的鱼肚,然后冒着泡泡朝地下阴暗潮湿的淤泥中潜去。
在菜市口转了一圈后,张明显得非常失望,他举着两根粗粗的白萝卜,一脸的不可思议,一脸的愤慨,“你再说这一遍,这要多少银子。”
卖菜的老头白了他一眼,怒斥道:“大雪封地,哪里还有多少菜,老子这价格已经是公道的很,你要不买,别在这里碍事。”
“哟呵,你个卖菜的牛气啊,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老子管你是什么人,没钱滚蛋。”
“你怎么骂人啊。”
“我不骂你,你掏钱。”
张明怀里揣着两根白萝卜,周子峰提着一篮子包菜,两人一边走一边忍不住的骂骂咧咧。
褚仁杰听得烦了,刚好瞧见前头有一处卖羊杂的铺子,香味扑鼻而来,就对两人说:“别骂了,我请你俩吃羊肉泡馍。”
张明这才住嘴,三人在铺子前的那一桌坐下,一人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羊杂碎,两个刚出炉的热馍馍,掰碎了往碗里丢。
“啊呀,真是缘分呐,这不是读书人嘛。”
听着熟悉而热情的呼喊,张明愣住了,两只鼓鼓的腮帮子也不再咀嚼,他缓缓地扭过了头,一个黑脸虬髯背着大铁棒子的汉子正开心的望着自己。 妃卿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