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三百首》是古诗文选本最通行的一种,百余年来,风行全国;至“五四”以后,说它是“陋”书,似乎一时衰歇了。但平心说来,也还是足供参考的,所以近年又复印行。我看去年七月第四版,已经印行十六万册,以人口比例并不算多,但总是洋洋大观了。这选本的缺点不是没有,凡选本皆有缺点,他有一种主张,这里显明的具体的排列出来,容易有什么偏见。编这《唐诗三百首》的蘅塘退士是前清乾隆时人,他的意见只是那时代的东西,与现代不能相合,那是当然的。他序言选择“脍炙人口”的诗,李杜的长篇,王孟的短什,的确是应有尽有了,要他客观的罗列唐诗历期的好处,初盛中晚四期各有它的特色,这未免强人所难,没有人能够做到。在没有这样一种理想的选本以前,姑且以此补充,也未始不是办法吧。
俗语有一句话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当初我颇疑心是有了这书以后的说话,但是看蘅塘退士的序文中已经引用此语,后边接下去云:“请以此编验之。”乃知书名反是从这里出来的。有许多人的确从这里知道诗的形式,而且开始仿作,所以这话是有几分道理。
但诗的格调并不限于“唐诗”,有些宋诗也是脍炙人口,可供参考。而宋人的诗另有意境,也有与唐人不同的地方,是很可贵的。从前看孙扩图的《一松斋集》,见随笔中有一则云:
“南宋杨与立《幽居》诗:柴门阒寂少人过,尽日观书口自哦。余地不妨添竹木,放教啼鸟往来多。溪头石磴坐盘桓,时见修鳞往复还,可见水深鱼极乐,不须妄意要垂竿。余谓有道之言,自尔可爱,唐人不肯作,殆亦不解作也。”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我们不必硬来叫唐宋人比短长,但总之宋诗比唐诗又有一进境,便是可以发议论了。照王渔洋的说法,唐诗之佳在于有神韵,发议论便不韵了,不过这种过时的言论,现在并无拘泥之必要。我记得以前有过一部书,名叫“宋元明诗三百首”,不知系何人所编,似乎不妨找它出来一看,翻印一下,以补其缺,也不必要印几万,还是看这书值得印多少,便印多少可也。这对于学做旧体诗会有些好处,因为我看学做的诗与其说学唐人,还不如说是宋人倒相像一点。 木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