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岳沉岸生出几分茫然情绪。他该以怎样的感觉和感情来面对这眼前的一切?平心而论他的确是该有点欣喜的,毕竟顾云依对靳南轩彻底放下,这是他做梦都在想的事情,毕竟他是心悦着顾云依的。
可是实际上他并没有感觉到欣喜。
他只感觉到周身彻骨的寒。
那高像是初春时姗姗来迟的雪,虽天色温度已至回暖春季,但这寒却像是比寒冬腊月的寒冷更加让人无处可躲避。
能渗进人的骨髓中的那种。
岳沉岸缄默良久,像是有些故作轻松的笑了笑,问,“你怎么突然对他放下了?”
“也不算突然吧。”顾云依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态,托腮认真琢磨了半晌,突然认真的说,“我欺骗了他,才能得到了那段时间的欢喜情爱,可是到底那是建立在欺骗上的,后来事情被拆穿我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当时就应该已经不爱他了,只是有些意难平。结果你看,现在我又被他硬生生的绑缚在此无处挣脱,不过这也是我的命,谁让我最开始招惹他了呢,再说了……谁让我现在遇到了你,如果我没遇到你,应该也不会这么轻松的放过自己。”
这话说的倒的确是真的。
顾云依本该无人问津的死在断崖下,谁知却被恰巧途径此地的岳沉岸遇到,还伸手相助,她才有幸得已苟延残喘活到如今。那些时日与其说是在养伤,倒不如是她在尝试过另一种人生。
然后她就突然发现,似乎也没有必要始终跟靳南轩纠缠不放。
何况如今看清真心,也就更没必要了。
岳沉岸对上她如花笑颜,恍若隔世般的皱起了眉头,极轻的问了一句:“若是你是靳南轩,你被这样欺骗,你会爱上那个骗你的人吗?”
“若我是他,恨都来不及。”顾云依伸手碰了碰枝桠处飞进屋中的一枝玉兰,“我这个人不似靳南轩那般悠游寡断,他当时既恨我也爱我,所以才会放任海兰对我做的种种,却就是不肯跟我提出和离的事,但我和他不一样。我如果是他,或者说我如果被人欺骗至此的话,我不会去伤害那个欺骗我的人,但我也绝对不可能和她在一起了。有时候,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毕竟这偌大纷杳的江湖,谁跟谁分开都能活的一如既往,何必牵绊住彼此不放?”
相忘于江湖?
岳沉岸顿时想起了前段时间他去找靳南岸谈论生意计谋的时候,靳南岸冲他吼的那一句:你敢让顾云依知道你所做的这一切吗?你敢吗?
他不敢。
岳沉岸自诩骨子里并非缩头缩尾之人,但是他的确不敢也不能将此事告诉给顾云依,因为他太了解顾云依了,就在方才,还没来得及听顾云依回答他就已经猜到了顾云依的答案。顾云依若是知道她所遭遇的一切灾难病痛和变故都是缘由他的话,不会跟他反目成仇,只会跟他相忘江湖。顾云依的性格就使然了,她就是这般有些残忍自私却又说放就放的这么一个人。好像她就不会特别的去依赖谁,即便是深爱不渝,也不会放任自己全部都由那人掌控,所以何时没了热情爱欲,她就能甩手干净利索的选择走人。
意识到这点,岳沉岸有几分恍然,原来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了解顾云依到这个程度了。
何其……
可笑。
顾云依伸出触了触手中的玉兰花,像是有所感觉的抬眼看他,目光里尽是狐疑的打量,故意正经的问:“岳公子,您不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的吧?我可告诉岳公子你啊,我可最接受不了欺骗,有什么事你最好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否则我有的是办法整你啊。”
怔了一瞬,岳沉岸面上丝毫不曾显山露水,“没有,我只是听说左相独女也是有意中人的,约莫这场婚事她也不情愿,所以明天的洞房花烛估计还消停不了呢。”
顾云依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并不感兴趣。
……
而此刻,岳沉岸翻身上了楼阁房顶,站在上面静静的眺望着这极近奢繁的皇城夜景,万家灯火未灭,夜空星辰不亮,并不代表这是个好天气。他回头确认那新娘已经被关进了屋内,这才踮起脚尖去了八皇子府。
既然决定了要将这件事一直隐瞒下去,那就得必须堵住靳南岸的嘴。
不容任何纰漏。
这下彻底耽误了进程,靳南疆和江锦华便也不着急忙慌的赶路了,二人又恢复了先前那游山玩水的速度,倒是之后又接到了夜清的几封书信,上面内容简单描述了一下皇城最近的事情。
“皇上近期得了风寒卧床不起,朝政上基本是已经全部交给靳南轩处理,太子典礼及太子妃一事同已在两天前举行,只是却是有一个变故的……”
正在赶车的靳南疆闻声轻轻回头问,“是何变故?”
“太子妃的人选是左相独女,但是左相心比天高却不愿嫁给靳南轩为太子妃,几次三番的吵闹,甚至还在拜天地时当众倒了靳南轩一身酒,让他于众目睽睽之下下不来台。”
左相独女?
靳南疆认真琢磨着四个字,在记忆中筛选着那个人的音容笑貌,但苦于成品之后他便对其他女性无感,还真没那个人的印象,只是记得她应当是一代才女琴棋书画俱是一角的。
“你可记得左相独女是何等人物?”
江锦华认真托腮想了半晌,“有一点点印象,先前三春殿设宴的时候我应当见过她,听她弹奏过一曲,只是印象中似乎挺清冷孤傲的,应当是被左相宠惯了,所以眼中很难装的下凡人。但这个人我感觉也挺有趣的。”
靳南疆听的有些懵,“这样的人,怎会有趣?”
“因为宴会期间,我恰巧闹肚子痛,就外出寻找茅房解决问题,结果却在回来的路上看到她对一个侍奉在三春殿外的一个其貌不扬的公公在谈天论地,言谈举止间没有丝毫情高不屑之感。所以我感觉那左相独女,应当是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向来不给好脸色,无论那人何等身份地位,但对她中意的人却能屈尊降贵也不显烦,且还没有丝毫架子的那种。我倒是蛮欣赏这种人的。”
“这般听来,那左相独女倒还是个颇为不错的人。”靳南疆点了点头,又道,“所以她应当是骨子里瞧不起这个太子,执意不嫁,可因皇命难违不得不从,但说来心底到底多的是不甘怨憎,所以最后还是做出了此等行径。”
想来也没其他原因了。
“毕竟靳南轩如今虽是洗白的很成功,以至于现在名声还不错,但随便在皇城里揪出来几个人,细问之下,谁能不知道先前信王宠妾灭妻的事?何况如今,他还软禁囚着顾云依在府中,顾云依名正言顺的信王妃身份却没能被封太子妃,而像左相独女这等心气高傲之人怎能甘心嫁给他?”
靳南疆垂目便是理解。
江锦华又随意翻弄着手中的信件,粗略的扫视一眼,像是后知后觉发现了什么,突然问:“王爷,你还记不记得我最开始过来的时候?那时候,因为我没有办法去完美的解释死而复生的事,所以就借口说我研发出了还魂丹。”
那都是故事最开始的时候了,一年前的事情。
靳南疆面露回想之意,“怎么?”
“皇上当初之所以被我唬弄过去,便是因为他想要我手里的还魂丹,我先前借口说昏迷中忘记了几味材料,但之后又发生了种种,弄的我实在推辞不过去便只能应了,可之后我体内寒毒全面办法之际,我向皇上说明此事,他因为太想要还魂丹,所以放任了我们,这才有了你我前去五岳洲这一趟。”
靳南疆并未深入去想,只是皱眉道,“九五至尊都想着长生。”
但这世间根本就没有长生的好事。
虽然这样言简意赅,江锦华却仍旧凭借着二人惊人的默契而读懂了其中的意思,有模有样的托腮道:“是啊,我就是骗他说还魂丹还缺少药材,而缺的药材就在五岳洲里,结果现在现在你我该回皇城了,若是到时候他找我要还魂丹,我该怎么回他呀?”
靳南疆并不显得慌乱,而是气定神闲道:“你就说没有。”
“但是这就是欺君之罪!”
“本王跟你一起扛。”
“……”
听上去是挺感人的,但是可以却没必要。
“皇上如今卧床不起重病缠身的事,倒起并非弄虚作假或是混淆视听的,他的确已经病入膏肓了。”江锦华斟酌着语言,盘算着靳东临无论如何,到底是靳南疆的父皇,自己还是得小心用词的好,“所以我要不要欺骗一下他的好啊?”
“不必。”靳南疆声音仍是那般沉稳,似是没有任何波动异样的情绪,“不需要欺骗他,将实情告知就好。父皇他不喜欢被欺骗,无论善意还是恶意,都不喜欢。”
“那你呢?”
“本王同样不喜。”
不愧是靳家的子孙后代,靳东临靳南轩和靳南疆都不喜欢呢。
其实说到底,这世间上又有什么人喜欢被欺骗呢。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