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下了雨。
春季的雨向来皆是细如牛毛,说是传达春意实则是将过往的冬意悉数埋葬,半开欲放的玉兰花孤零零立在枝头,给这孤寂回廊处殷红飞檐也算是添了些许生气。让这偌大皇宫总不算是往常的肃穆孤冷。
靳东临斜倚在窗前望着皇城盛景,忽的被过堂春风呛住,闷声咳了半晌,内官在他旁边侯着,闻声忙想拿起毛毯给他盖住半边身子,却被靳东临伸手拦住。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缓慢起身停在了厅前,不时有溅起的雨点砸在汰洗旧了的龙袍上,极快的时间,便能洇出一片深色。
他静静的看着,突然问了句:“太子和太子妃,近期如何?”
“听说有些争论争吵,但并无大事。”
“哦。”靳东临后知后觉般,“西凉长公主可还在太子府?”
“在呢。”
“请她入宫,朕要见她。”
内官听此倒是迟疑了一瞬,犹豫着道:“可是太子殿下将长公主看管的极严,皇上……”
靳东临波澜不惊的笑:“所以他这个太子,如今都敢违抗朕的命令了吗?”
内官吓得即刻又跪了下去。
“去请。”
“是。”
靳南轩得到圣旨自是不愿的,忙挡住了内官要去偏院请顾云依的动作,“我……我已经娶了太子妃,父皇何必再见她?我去见父皇就行了,她最近身体抱恙不适面圣。”
内官便一脸歉意的耸肩摊手:“太子殿下莫要难为奴才,奴才只是奉命行事。”
“可……”
下一瞬岳沉岸就已轻轻按在了他肩头,示意他冷静,靳南轩咬牙,片刻后终是做了妥协,等内官去偏院后岳沉岸伸手抓住了靳南轩的臂弯,“太子稍安勿躁。”
“本王无法稍安勿躁。”靳南轩眸色深沉,“父皇这时候宣依儿,绝无好事。本王了解父皇,他是何等性情何种手段,我全部经历过一遭,若是今日本王真的让她入了宫,那她就必定回不来了!”
岳沉岸眸色也略微一沉:“皇上是想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却不至于,毕竟依儿的身份是西凉长公主。”靳南轩皱紧眉头,“只是他必定威胁依儿离开信王府,而依儿如今跟我置气恼怒,定然会同意。本王做这个太子,抢这个皇位就是为了她,如今还放任她走了,这怎么行?”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岳沉岸嘴角却极缓的勾起一抹轻笑。
“可是太子,留在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
“何况如今她也正生太子殿下的气,太子非要绑缚着她,与她两相生厌也是没必要,倒不如放开她一段时间,只派人暗中跟踪保护她的安全,等到您登基称帝后再光明正大将她迎进后宫,如何?”
“……”
岳沉岸活的年岁久,必定是能靠着一张嘴走天下的。
颠倒黑白,搬弄是非的本事是数一数二。
靳南轩眼底的慌乱终于有了些许动摇,而就在这时岳沉岸继续道,“何况长公主此下也无处可去,便除了誉王府也无处栖身呢。”
是啊。
怕什么?
这些,都是在他的掌控之中。
再说江锦华和靳南疆在赶路了两天后终于是赶回了皇城,靳南疆并未第一时间回誉王府,而是先找了家客栈,除了脸上的人皮面具和身上的女裙,换上男装后,这才大摇大摆的进了王府。
江锦华跟在后面差点没笑死。
“原来王爷也是有偶像包袱的呀,我一直觉得王爷豁达明通,对这些都不会放在眼里的呢。”
靳南疆虽然听不明白什么叫偶像包袱,却能从江锦华的表情里读出来几分异样情绪,他冷哼了声,并不做答。反正若是想着他穿女裙化女相进王府,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毕竟,好歹,是堂堂大辰皇城里的六皇子誉王殿下,怎么能在人面前做如此丢人跌份的事?
“如今已安然无恙回了皇城。”靳南疆轻咳了声,这时还不忘记跟她谈条件,“锦锦,你不许和任何人说起此事。”
江锦华故意装傻,“什么事呀?”
“本王化女相穿女裙之事。”
江锦华便一脸老神在在的点头,笑得神秘兮兮的道:“王爷跟我谈生意就得拿出封口费呀,毕竟这什么好处都没有,我可不想帮王爷你隐瞒这些事呢。”
“……”真是趁火打劫江锦华,靳南疆长叹了声选择认命,“那不知锦锦想要什么??”
江锦华突然笑起来,眼底点缀着春日流水的潋滟盛景,望着他时,似是世间三山六水都活了过来,她轻轻凑过去在他耳畔吹了一口气用极轻的声音喑哑的道:“想生个孩子。”
靳南疆无意识咽了口口水。
眸色加深。
须臾,似笑非笑的勾起唇角,“那晚上,锦锦可不要讨饶。”
顾云依循着内官终是入了宫,金銮殿中未曾抬眼就直接三跪九叩行了大礼,“罪妇顾云依拜见皇上,愿大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靳东临眼底倒是微不可见的涌现出几分欣赏之色。
“你犯何罪?”
这时候是最为合适的摆脱靳南轩这个人的时间,顾云依就算是再傻也得紧紧抓住这个机会,“罪妇早已和太子殿下和离,却因顾及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而选择装疯卖傻,惹的太子殿下垂怜不舍驱逐,可如今太子殿下已太子妃喜结连理,罪妇便不该再阻碍其中。所以罪妇求皇上公开罪妇和太子殿下和离的事,还太子殿下一个清白之身。”
靳东临伸手轻轻叩击在桌面。
似是在衡量什么。
片刻,他闷咳许久,方哑声询问:“长公主倒是个痴情人,即便太子已立了太子妃却仍痴心不改,想着为他正名。”
“皇上此言差矣。”
靳东临饶有兴趣的挑了挑眉,“哦?”
“罪妇并不是为了给太子殿下正名。”到现在,顾云依才终于抬起头挺直了腰板,望着靳东临不卑不亢的拱手道,“罪妇求的只是离开信王府,离开他靳南轩罢了。”
靳东临这些时日虽是始终关注着祭祀求庇佑,却到底不是耳聋眼瞎的没听说一丝半点皇城里的种种八卦绯闻。只是他听说是一回事,如今看到故事主角里的人又是一回事,“为何?”
“罪妇和太子早已在九个月前签了和离书,恩断义绝,如同陌路,只是罪妇还不曾将和离书拿给皇上您看,便在途中遇到了刺杀,此后命悬一线不说还失了忆。可我们当时却是已经和离,千真万确,此后过了半年我想起往事,不想没有身份的活在世上,便想找太子殿下重要一份和离书,只是此后又发生了重重之事才不得不将此事烂在了肚子里。而现在。”
顾云依掷地有声道:“太子殿下已另结新欢,便已不需要和我破镜重圆。”
“只是太子殿下性格倔强偏执,一时堪不破旧日红尘,执意将我困在府中。若非今日皇上召见,恐怕我就会被他囚禁在府中一生一世,所以我今日有一事相求,求大辰皇上大恩大德,放过我。”
有那么一瞬间,靳东临倒是已无话可说。
这世间多的是求而不得。
有的人会选择放手,有的人却不忍放手。
便落了个两败俱伤。
靳东临静静的打量着台下跪着的顾云依,恍然竟是想起一年前左右,顾云依也是这样跪在台下,不过当时是她笑得明媚恣意的求他成全她和靳南轩的婚事,如今却是她无悲无喜的跪在殿下求他放过自己和靳南轩。
满打满算,不过一年罢了。
“朕,倒不是不是可以帮你。”靳东临又咳了许久,哑声道,“只是这世上绝对没有免费的东西,所以你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怎样都行,只要能让我彻底跟靳南轩分开。”
“好。”靳东临感慨于顾云依的性格,却也厉声道,“来人,将西凉长公主给朕拿下!”
这边江锦华和靳南疆才刚到王府,没来得及喘口气用顿饭,再和夜清月灵扯扯家长里短呢,却是直接听到有人来访。
那时月灵刚说到云天青和红袖搬出信王府开了家茶馆。
江锦华怔了片刻,“谁?”
夜清面色复杂,“信王府中的岳沉岸。”
是他啊。
江锦华和靳南疆对视一眼,莫名其妙却也似笑非笑,“请。”而这厢岳沉岸也不拖泥带水,疾步冲进屋,开门见山道,“求誉王爷誉王妃入宫一趟,救救顾云依。”
“顾云依?她怎么了?”
“你们快去看看就知道了,晚一步只怕她就命丧当场了!”
江锦华没敢耽搁,扯着令牌,三人一同入了宫,在宫门口隔着老远就望见金銮殿外阶下,顾云依正被绑缚着吊在半空,站在两侧的侍卫正手握长鞭行刑,那力道一道就是一道血痕。
江锦华忙厉声道:“住手!”
而下一瞬,身边的岳沉岸就已猛然提步而起飞身而至,手中断刃划过绑缚顾云依的绳索,将她揽抱在怀。
顾云依闷声咳了会,眼前被血色侵染,也分不清何为真实何为虚假,甚至还突然想到了当年掉落悬崖前看到站在崖边的那个人,她分不清现实虚假,只觉四周非真,连身边温度都带着虚假,便茫然的问了句:“你既要杀我,因何又要救我?”
岳沉岸愣在了当场。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