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亲眼得见过的人才能想像得到这里究竟是怎样一个惨烈的局面。
东街路上无人。
昨夜一场秋霜,彻底划分了秋高气爽和寒霜凛冽的界限,虽然这里距离外界只隔了一堵高墙,但这里却是背阳至阴之地,入目的只有一望无际的肃穆孤冷。
路上到处皆是不知是人还是动物猩红的血,顺着砖石瓦缝直直往人脚下钻,江锦华正蹲下身想查一查这到底是什么血时,突然听到有刺耳尖锐的尖声落在耳边,乍然一听还道是何人在哀嚎痛哭,她抬起眼,看到路边干枯的枝桠上正站着几只孤零零的乌鸦。
天阴鬼哭,烟冥白骨。
仿佛这里刚经历过一场劫难或厮杀,处处都透着死亡的悲哀气息。
路上无人。
偶尔有一两具尸体倒在路边,无人过问,天气颇冷,不见飞虫蛆蚁,只有偶尔几只乌鸦落在旁边啄着尸肉吃。
遍地血水。
江锦华到底是闻到了这刺鼻的腐朽气息,她走到一户人家门前停下,曲指敲门,敲了半晌也无人应,望向岳沉岸时他也挺无奈,“或许是这户人家没有人?”
江锦华想了想,现在看来应该只有这个可能了。
她又换了另一家开始敲门,但是同样敲了半晌也没人回应,甚至一点风吹草动都没听到,她不信这个邪,再接连敲了几户人家后同样没见人应。
岳沉岸神色凝重道,“莫非是他们都已经……”剩下的半句话他没有说,但是意思显而易见。
江锦华皱眉道,“不至于,发毒时间有早有晚不该是同时死去,何况这里放置了近二百个中毒的人,路上遇到的尸体却撑死不过是二十具,这么多人却只有二十户人家供他们居住,本就非常的拥挤,他们又怎么可能放着这几户人家都不居住?”
也是有道理。
岳沉岸思忖一二,正想着会不会有其他可能,余光忽然瞥到刚才敲的门打开了一道细小缝隙,有人正偷偷往他们这里看,他大叫,“什么人在里面?出来!”
江锦华顺着他的动作回头望去,只听门又“砰”的一声巨响被人给关紧了,岳沉岸已上前继续敲门,像是誓要敲开了才甘心,江锦华再是后知后觉也反应过来了。
“别敲了。”她上前按住了岳沉岸的胳膊,环顾着四野。
岳沉岸拧起眉,异常的不解,“这里面有人,我刚才亲眼看到了,娘娘你没看到也应该听到关门的动静了吧?”
“我没说这里面没人。”江锦华沉声道,“这里不仅有人,且处处是人,但他们不愿见我们,若是你再强硬相逼,只怕会适得其反。何况这里有二百多人,你若是真惹急了他们,他们对我们动起手来,按照他们这不要命的心态,外面的衙役可不敢冲进来相救。”
谁不怕不要命的?
但岳沉岸还是有些不解,“可他们为何不愿见我们,我们是大夫,是来帮他们的。”
你这般以为,他们可并非是这样想的。
乱世中,谁的命能高过皇亲国戚?更不用提他们还刚好在皇城脚下,这病情若是再控制不住,随时都有可能危及皇宫,他们也都明白,毕竟区区二百人的性命,怎么可能比得过皇宫里的人的安全?
前几次进来的医师大夫,没有一个是活着走出去的。
这次,也显而易见。
“估计他们以为我们是前来诛杀他们性命的,所以不愿相信我们,让他们误会去吧,我们只要心安理得做自己的事就行了,至于这生老病死皆是天命。”江锦华轻飘飘的望了眼禁闭的木门,闲适淡淡的勾起唇角,一点也不担忧什么叫隔墙有耳,坦然的继续说,“岳公子,既然这户不开门,我们就换下一家,反正我就不信二十户人家会都是贪生怕死之人,总有人相信我江锦华的医术,愿意敞开大门让我们治病的。”
“砰——”
里面有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江锦华清了清嗓子,和岳沉岸对视一眼,故意大声道,“那我们现在去另一条巷子里敲门吧,我们和这户人家无缘。”
岳沉岸很配合,“但听娘娘吩咐。”
二人作势要走,面前这扇门突然被人打开,里面跑出来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她面容稚嫩,显然不过十岁左右,她看了看两人,噗通一声就跪在了江锦华面前死死抓住了她的腿,“神女大人在上!小月求求神女大人快显灵救救我爹吧!”
神女这个称呼江锦华的确是很久都没听到过了。
有种莫名的舒爽之意。
先前皇城里的人皆喊她毒女,后来她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得了神女这个称谓,但是还没几天就嫁给了靳南疆,就只听得别人叫她誉王妃娘娘了。
现在想来……
果真神女这个称呼最为好听啊,她特别受用!
江锦华倒是也不嫌弃小女孩的手将她衣衫弄脏了,她蹲下身将女孩抱起来,故意挑眉问道,“我刚才在这里敲了半天的门都没人来给我开,不是说这里面没人嘛?”
小女孩都快急哭了,“神女大人!”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江锦华给她拍了拍衣服,起身抓住了她的手,“不是让我去救你爹爹吗?现在不让我进门?”
小女孩忙扯着她就往里走,顿了顿又像是怕岳沉岸跑掉似的,也拽住了他一起进了门,她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看上去却古灵精怪的紧,把他们带进门后还站在门口左右环顾了一圈,确定没人后又仔细关上了门。
她关的门也特别认真,先是关上了门栓,又用个方桌抵住了门,还不知从哪儿弄来两块比她个头都高的石头,一点一点挪到了门后,只留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可以供她观察外面的情况。
看到这一切的江锦华和岳沉岸来了个对视。
岳沉岸有些庆幸的松一口气。
还好没冲动。
这座小院里面有四间房子,小月领着他们进了其中一间,刚打开门,江锦华就被扑面而来的尿骚屎臭味道迷了满眼,她艰难的眨眨眼睛,硬是将眼泪都逼了回去,换上了一幅浅笑盈盈的神色模样。
屋里躺着六个人,都瘫在简易木床上,个个都是面黄肌瘦的模样,混浊的眼睛里同样也只见灰暗。
江锦华仔细想了想如何形容他们。
就像是知道了自己的死期的病人,连挣扎都没有力气了,就瘫软在床上,忍着病痛的折磨,却仍下不下来决定去求个解脱。
人是一种无论到什么时候都有些贪生怕死的生物。
仿佛成了人类的天性。
遍地狼藉。
众人看到小月领进屋中两个陌生人,皆侧目而视,上下打量着,像是要将他们来此的心思都看透般。江锦华无瑕顾及这些怪异的眼神,跟着小月走到了最里面,看到了躺在木床上已奄奄一息的男人,他约莫三十来岁,脸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骨瘦如柴,手臂腿上已经有了腐肉,甚至还能看到蛆虫在里面翻涌滚爬的痕迹。
江锦华觉得有些恶心。
她忙闭上眼缓了半晌方能让自己淡定些,这都不必问何时惹上的病了,身露死相却面带潮红,显而易见已是最后的回光返照。
小月噗通又跪在了地上,哭着大喊,“神女姐姐救救我爹爹吧!求求你了,我只有爹爹了。”
江锦华问,“你娘在哪儿?你也没有兄弟姐妹吗?”
“我娘亲两天前就死了,我有个哥哥也死了……”
众生皆苦。
这房中躺着的这么多没法等死的人,谁不是如此?
江锦华咬了咬舌尖,忍住了自己对待伤者家属一贯实话实说的习惯,强打着精神说,“我尽力一试。”
她放下携带的药箱,取出里面的医用器材开始一一施用,看的众人皆目瞪口呆,这样看了会终于有人按耐不住问了句,“小月啊,这位姑娘是什么人?”
小月像是庆幸又像是吹嘘,大喊道,“这位是神女姐姐!”
“哪个神女姐姐?”
小月懵懂的反问,“难道皇城里还有两个神女姐姐吗?”
见众人仍是一脸茫然,一旁的岳沉岸掩唇轻咳了声,提醒道,“这位是盛传神女之名的誉王妃娘娘,我是信王府的幕僚,姓岳,皇上命我们前来为各位诊治,各位放心,皇上并没有放弃各位,这种病也难不倒誉王妃娘娘。”
众人顿了顿,不知是谁突然先笑了声,接近着众人都笑了起来,是那种全然将溺水之人遇到救命稻草般的重现生机的狂喜,然后他们笑着笑着,无一例外的都哭出了声。
“皇上没放弃我们,我们还有救!”
“我儿子女儿都死了,我一个糟老头子就算活下来也是孤家寡人……”
……
江锦华心中长叹,这世间万物生死存亡向来皆有定数,天灾从来无法避免,她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尽力将伤害降到最低。
但她有些意外的是,她看到男人体内的蛆虫时再好的心理素质都免不了恶心反胃,但岳沉岸好像从进门到现在,都始终面色如常。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