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锦华与岳沉岸前去东街处理病人,靳南疆和靳南轩却也没闲着,二人于东街路口不期而遇,四目相对、面面相觑了片刻后,竟达成一致选择去了一旁酒楼二楼坐下了。
窗边放着一盆菊花,却早就枯了。
大抵是因为这种传染性极强的病来的措不及防,店家虽然为了生计还没来得及关店,但这店中的花花草草却委实顾不上了。
入目清一色的冷清。
靳南轩倒了一杯浊酒小小的啜了口,察觉酒性颇浓,自唇舌间未曾打转就直接滑入口腔入了腹腔时,他还被呛了口,被辛辣刺激了瞬息,就察觉到腹腔中翻涌着的暖意。
像是被点了一把火。
让人不喜。
靳南轩便放下了酒杯,淡淡道,“这种酒只是颇烈,度数又高,寻常人只怕是喝不了二两便会醉了,本王极少饮酒又最怕宿醉头痛,不适合本王饮用。”
靳南疆挑着眉,淡淡问,“那皇兄中意何种酒?”
“东街三道街旁的桂花酒最为好喝而不醉人,更加难能可贵的是那老婆婆酿酒酿了三十年,那酒的味道却从不曾变过。”靳南轩抬眼望向窗外东街的方向,他坐在二楼,能隐隐眺望到东街巷口处随处仍着几具尸体,他最不擅长的就是直视尸体,这会让他觉得恶心反胃,他便又抬起头望向有些阴沉的天空,“这人世白云苍狗,浮沉辗转,老婆婆不仅能将桂花酒酿的如此好喝,还能执着的一做就是三十年,很是让人钦佩。”
靳南疆摩挲着杯沿,他神色淡淡,像是漫不经心似的,“臣弟倒是听闻那老婆婆的桂花酒是为了给她夫君而做的,她的夫君三十年前上了战场,却再也没能回来,她酿的酒无人喝了,她也不愿自己喝,就都卖了。她还在做酒,还在等自己的夫君,就如此始复循环过了三十年。”
外面起了风。
悄无声息。
二人坐在临窗位置,免不了被萧瑟秋风吹了个满怀。
靳南轩怔了片刻,忽的又笑出声来,“是啊,如此痴情之人,如今确实并不多见了。”
“那皇兄你——”靳南疆好似忘记了靳南轩刚才所言,仍握起酒壶给他斟满了酒,“你愿等西凉长公主多少年?”
……
风越发大了,甚至隐约可听到鸦唳,落在耳边如泣如诉,衬着当下的风声,倒像是有人在道貌岸然的站在高处,作壁上观的将他的伤疤揭开后,还要来指责他的不堪。
靳南轩冷冷抬起眼睛和靳南疆对视,他眸色清冷,眸中空无一物,权欲地位爱恨情仇皆如云烟眨眼就过,似乎并不能永久生在他眼中,他淡淡的反问,“六弟怎么对本王的事如此好奇?”
“锦锦和西凉长公主是好友,臣弟为她问一句罢了。”靳南疆淡淡的给自己也斟满了酒。
“既是如此,臣弟怎么不尽心尽力的去查找西凉长公主的下落行踪呢?”靳南轩问,放在桌下腿上长袖中的一只手却紧紧的攥成了拳头,他面上却仍带着几分笑,却因要强忍着怒意,而使他的笑容变得格外僵硬,“六弟若是当真竭心尽力为长公主考虑,便该去派人日夜不歇的去查找长公主的下落,而并非是在此一遍一遍的来问本王。毕竟,本王已经同她和离,和离书都已交给了她,何况本王现在已重新开始还迎娶了侧妃,与侧妃情投意合恩爱不移,你想知道她的下落断断不该来此问本王!”
靳南轩在强忍着不让自己眉眼中的恨意迸发而出。
他一贯会强忍。
靳南疆自是未曾忽略掉靳南轩的异常,他有些困惑,虽说夜清已查清楚了近日靳南轩和靳南岸的确往来频繁,他也不得不相信眼前这位无欲无求的皇兄的确受人蛊惑而迷失了心智,但等他直面靳南轩时,在对上靳南轩如此强烈的反感怨怼时,还是有些茫然,“皇兄,你怎会这样想?你先前并不是这样的。”
靳南轩讥笑,“本王先前怎样?”他说,“胆小怯懦,不争不抢,但本王不争不抢又换来了什么?父皇偏袒你,祖母偏袒你,连这天道命运都偏袒着你!”
偏袒?
靳南疆更加茫然,“何人偏袒了我?”
“……”
靳南轩猛地闭上眼,他呼吸加重,努力平复了半晌才总算是将剧烈的心跳和满腔怨怼都平复了下来,再度睁开眼时,眼底只有隐约的红血丝和一望无际的幽深晦暗,“你堂堂誉王殿下,手眼通天,怎会有你查找不到的人?你若是上心的话,区区西凉长公主,你怎会查找如此多的时日却还没有任何下落?”
靳南疆皱起眉,虽然心下有了些许不悦,却还是耐着性子斟酌道,“本王的确派人去查了,且始终在查,但是这么长时间的确没有找到长公主的任何行踪。”
呼。
靳南轩随便摆了摆手,像是累急了,不想再在这件事上浪费口舌,他撑着头望着东街的方向,淡淡的问,“六弟,你说,誉王妃此次可能化险为夷?”
靳南疆胸有成竹道,“会,因为本王一定不会让她出事。”他看着靳南轩讥笑的神色,一本正经,掷地有声的继续道,“毕竟她是本王的女人,本王有理由有责任照顾她的一生,保护她的安危,而并非是在得知她可能遇到危险的情况下还能毫无芥蒂的与旁人成婚,在明知是自己的错才导致两人渐行渐远的情况下,还将黑锅推给他人。”
靳南疆望着靳南轩微微泛白的脸,心底难得涌上了几分舒适感,他不急不慢的打了个响指,不动声色的将锅又甩给了他,“皇兄,你觉得呢?”
靳南轩没说话。
二人便又这样沉默的坐了半晌后,有小二噔噔噔的跑过来,递上来了一壶酒,“二位爷,这个呀,是隔壁桌姑娘特意送给二位的三道街的桂花酒,请二位爷品尝。”
隔壁桌姑娘?
靳南疆和靳南轩顺着小二指的方向齐齐转头去看,看到和他们之间隔了一张桌子的另一张桌子上还摆放着一些饭菜酒肉,但是却是没人。
小二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提醒道,“二位爷,那位姑娘是下楼付钱时才说的送二位桂花酒。”
好好的怎么会有姑娘来送桂花酿?
靳南轩后知后觉想起来方才他们二人落座时,他就看到了那个方向坐着个女子,只是女子是背对着他们,故而他没看清她的脸,加上这里毕竟是酒楼饭馆,就是吃饭的地,他也没理由因为那人是个姑娘而就多看几眼,故而也只是略微扫了一眼罢了。
她竟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可见那位姑娘的听力上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个练家子。
靳南轩对这些事向来不甚在意,送酒又如何,他才不会喝别人平白无故送来的酒,先不说是否安全,就说是欠人人情就够他喝一盅的了。靳南轩正欲摆手退了,却听靳南疆淡淡的问,“那姑娘可有为我们留下什么话?”
小二想了想,迟疑的看向靳南轩道,“那位姑娘说祝这位公子和这位公子的妻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她没时间耽误了你们的婚礼,不过也没关系,她去了的话才会让众人难堪。”
靳南轩有些意外的指了指自己,“你确定她说的是我?”
小二点点头:“是呢,姑娘说的就是坐东朝西的公子,可不就是您吗?”
靳南轩还沉浸在茫然中无法自拔,他一时没想到自己竟还有这样的朋友,只是顾云依都离开这么久了,他又如何和她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呢?
靳南疆观察着靳南轩的黯然神色,却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他皱起眉,小心斟酌着继续问,“那位姑娘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
小二绞尽脑汁仔细回想,“那位姑娘相貌应是极好,只是有一层白纱遮面,小的看的不是很仔细,但是这位姑娘近日经常来,一来二往的送菜的店里丫头小香就和她关系亲近了些,小的听小香好像是叫她,叫她什么来着……”小二懊恼的拍了拍脑袋,想了半晌终于一拍巴掌想到了,“想到了,小香叫她顾姑娘,这位姑娘应当是姓顾。”
顾。
顾云依?
靳南轩登时坐不住了,腾的一声就站了起来,他神色焦急甚至带了几分慌张,“那位姑娘去了何处?”
小二被吓了一跳,“好像往东面走了……”他话音刚落,靳南轩就已猛地推开了他,三步做两步的跑着下了楼,靳南疆在二楼窗边,看到靳南轩下了楼就径直沿着东方左右顾盼着而去。
等到靳南轩身影消失不见,靳南疆发觉有些无聊,他撑着下巴慵懒的倚坐窗边,仍瞥着东街方向,而就这样看着看着,余光突然瞥到了街角桂树下站着的女人,她一身青衣,眉眼干净,就直直的望着靳南轩离去的方向。
顿了顿,她抬起头和靳南疆四目相对,那是一张靳南疆完全陌生的脸,他没放在心上,但是女人却是慌了神,下意识的伸手遮住了脸。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