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依最近觉得日子过得并不消停,白日里是要跟靳南轩虚与委蛇,晚上岳沉岸便会登门拜访,免不得又是一番感天动地的爱情宣言。她就像是被扔在砧板上的肉,虽是众人都对她颇为上心,可她知道那是因为那些人都想吃了她。
被西凉皇帝放在掌心里偏宠十几年,享尽殊荣的西凉长公主可惯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但偏偏使不出长剑挽不出剑花,逃不了信王府也离不开这囚笼,还得整日整夜的跟这些人作斗争,这时间一长,就算她是用铜铁锻造的躯体也顶不住啊。
“啧。”
手里拿着长鞭不知道打碎了房间第多少个花瓶后,顾云依恨恨坐在了地上。旁边战战兢兢跟着两个侍奉的丫鬟,听了动静吓得忙跪地求饶,“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们有罪,再也不敢了。”
顾云依觉得莫名其妙,“你们什么也没做,更无稽言论说你们做错了什么,因何认罪?”
丫鬟不敢吭声。
这都是被靳南轩精心挑选出的丫鬟,放在她身边这么久了,她也没养出来几分熟识度,顾云依气的咬牙切齿就差吹胡子瞪眼,却偏偏对油盐不进的靳南轩无计可施。她也没功夫跟这两个无辜的小丫鬟生气,便随意摆了摆手扔了长鞭,慵懒道,“我乏了,你们退下吧。”
丫鬟没动。
也是,她们的用处就是监视着顾云依,而并非全部听命于顾云依,这时候怎么可能离开呢。
顾云依没搭理她们,脱了外衣长裙钻进了被窝,她放下曼帐隔绝了外面世界,翻身面对着赏赐出了神。
那日,岳沉岸的话尚且历历在耳。
“我心悦你。”
“我想带你离开,只是现在还不行,我无意伤害靳南疆和江锦华,也对这荣华富贵达官显贵不感兴趣,我想要的只是活下去,我只想要活下去,毕竟我如果死了,留你一个人怎么办?”
“我想要跟你长长久久的。”
“真的。”
“靳南轩这个人,杀也行,留也行,但凭你说。”
“你信我。”
……
扪心自问,她当初坠落深崖,察觉到双眼看到的尽是血色与黑暗时,已经是万念俱灰,本是抱着安静等死的心,但谁知却被人救了。高高在上这么多年的长公主忽有一日眼瞎腿瘸成了废人,这时却有一人静静陪在身侧,那人话少却不会让她感觉孤寂,冷静却不会让她感觉冷漠。在那种类似绝境的黑暗中,她其实不止一次的想过或许这样过了半辈子也行。
人在绝境的黑暗里,总是会格外贪恋温暖。
也总是会很轻易的爱上别人。
只是……
顾云依慢慢的闭上眼睛,恍然想起自己到大辰皇城里和靳南轩面对面的时候,那一瞬间她就清楚的意识到她对他的感情情绪只剩下了意难平,而见到了话说开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剩下了。
顾云依觉得自己应该算是个比较心狠且自私的人,毕竟相爱的时候浓情蜜意为你赴汤蹈火也甘之如饴,可若是真的不爱了的时候,那真是见面说话都觉得浪费自己的生命,看到那人为了自己伤心欲绝寻死觅活,她只觉得厌烦。
谁让这个世界上的悲欢并不相融呢。
床榻一重,顾云依猛然感觉到背后有人坐在了床榻边,那人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她不想睁开眼便装睡,须臾,听的那人一声轻笑:“我知道你没睡,你听得到我说话,那天我向你表明心意,你说要冷静一下想想,那现在已过去了好几天,你心里可有答案了?”
被看穿了,也就没必要继续隐瞒,顾云依便闷闷道,“你喜欢我什么?”
岳沉岸很认真的想了想,半晌哑然道:“不知道。”
“总要有个原因。”
岳沉岸垂眸认真冥想了许久,轻声道:“我能不能说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不能。”
顾云依说话向来求干净磊落,她习性也不喜拖泥带水,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不喜欢伪装掩饰或隐藏,遇到不喜欢的人那真是八竿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但现在听她这般说话却像是带了点撒娇的意味,故而岳沉岸眼底极快的涌上了些许笑意。
片刻,他温言道:“你我很般配,我如果没有你就不想继续活着,你如果没了我也无处可去,所以你我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若是真的要问一个缘由的话,想必也是在高山云宫里待着那半年光阴太过岁月静好,他一直没人陪,突然有个人陪着,就再也不想松手了。
孤独的时候总会想要人陪的。
这话也不知有没有被顾云依听进耳中,她顿了顿,沉声问:“你总是有很多事没有告诉我,你是鬼面阴阳子,杀过很多人,还杀过我西凉使臣。”说着她转过头静静的对上他的眼睛,突然问,“除此之外,你有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岳沉岸认真道:“我的心都在你身上,能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那你介意我曾和靳南轩做了夫妻吗?”
岳沉岸轻笑反问:“那你介意你的相公是个快二百岁的老头子吗?”
“……”
噗嗤。
顾云依突然看开,人活一世,活的恣意放肆一些未尝不是坏事,她一向不喜欢被规矩约束,什么事都讲究随心所欲。既然当年的靳南轩她都可以,如今的岳沉岸又有何不可?
这般想着她便轻声笑起来,很认真的说:“你最好真的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否则我宁死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岳沉岸稍怔一瞬,突然正色道:“不许说那个字。”
“所以你千万别做那些事。”顾云依试探性的伸手勾了勾他的手指,又极快的钻进了被窝里,笑的像是只偷了腥的猫儿,“安啦安啦,你随便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只是我的要求是你不要伤及到任何人,靳南轩也最好不要伤及,不过最重要的是誉王妃和誉王,他们……是这里对我最好的人,你既然做了我的人,就绝对不能伤到他们分毫。”
靳南轩最好也不要伤及?因何?是你还对他放不下,还是另有图谋?
至于江锦华和靳南疆啊。
岳沉岸明眸底闪过几缕微不可见的笑意,他轻飘飘的道:“说起来,我刚得到消息,誉王和誉王妃已在五岳洲寻求到了解药,听说皇上立了太子正马不停蹄的赶回皇城呢,而靳南轩他的意思则是——”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顾云依就掀开被子不干了,“则是什么?”
“如今皇帝诸多皇子中唯一能让靳南轩忌惮的就是六皇子誉王殿下了,你说这时的靳南轩会放过他吗?”
顾云依猛然攥住了岳沉岸的手,慌乱道:“你有没有办法可以帮到他们?”
岳沉岸笑了笑,“你亲我一下,我就帮你。”
“……”
顾云依真想掀桌,“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满心惦记这个?”
“我满心装的都是你,自然得惦记这个了。”岳沉岸委屈巴巴的眨巴眨巴眼睛,“先前你讨厌我不曾与我亲近,如今既然你我两心同,便该给我一些甜头。嗯?依儿?”
这声“依儿”差点没让顾云依全身鸡皮疙瘩掉一地。
她想了想,捧住了岳沉岸的脑袋,极快的凑上前去在他唇上印下了蜻蜓点水的一吻,还没等岳沉岸反应过来就又钻进了被褥里,“亲了亲了,你倒是快去啊!”
岳沉岸唇角笑意缓缓加大。
软软香甜的感觉。
一如梦里。
他垂下头,长发遮眼看不见表情,却极为珍重而小心的道:“遵命,夫人。”
岳沉岸踮起脚来翻身上了房梁,避过丫鬟和院中的耳目,极快的闪身进了信王书房,靳南轩正在桌前揉着胀痛眉心,面前摆放着十几封信笺。
“太子。”行了礼数后,岳沉岸上前几步,目光轻慢轻佻的掠过信件,隐去了眼底的似笑非笑,“太子殿下可想好的决策方法?”
靳南轩重重叹出一口气,咬牙道,“他们……毕竟无过,何况本王也已经做了太子,又何必赶尽杀绝?”
到底是那副性子。
如今做了太子,虽是机关算尽,还要迂腐的让道德伦常占据心智。
岳沉岸心中嘲弄,面上却是认真神色:“太子莫要优柔寡断,如今不趁他们不在皇城的功夫将他们斩尽杀绝,等誉王杀进皇城,未必会对太子您手下留情啊,毕竟先前你们就已经闹得够僵,前段时间的祭坛失火也被太子您嫁祸给了誉王,誉王可并非善茬,不可能忍气吞声将此事掀过不提。何况——”
突然话锋一转,“太子您将太子妃从誉王府强行带离,誉王和誉王妃也不会善罢甘休吧。”
像是想到了什么,靳南轩眼底的动摇忽的灭了,他咬牙道,“……好,那此事交给你,处理的干净些。”
“领命。”
出了书房,站在角落里吹口哨唤来了几个黑衣人,岳沉岸淡淡嘱咐了命令后,又低声道:“太子只是想威胁一下誉王,无意伤他,你们切记莫要伤到他们分毫。”
黑衣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却也老老实实的领了命。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