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如障,镶嵌在广袤深邃的青空上,衬着三两星辰,辽远而宁静。
天空很漂亮。
残阳慢慢舔舐上她的眼睛,红色和黑暗终于覆盖了她眼前漂亮的深蓝。
呼——
有风。
她听见了,甚至还能嗅到风里带着若有若无的杜鹃花香,只是很可惜,她看不到。
她坐在木制轮椅上靠着窗,听见穿堂山风,听见飞鸟盘旋在云宫的鸣叫,此起彼伏,日夜不绝。也能察觉到清晨云霞四披的暖意和夕阳西下的些许凉意。
眼睛看不到,就得用耳朵和其他去查探四周。
这是座契在山崖绝壁中的云宫,陡峭巍峨,临千丈绝壁,蓝绿琉璃铺顶,建设的清幽典雅,站在云宫最高处的观景台,能看到这偌大的漠漠中原,如帛如锦。
美吗?
不知道。
有人端着饭菜走上前来,将东西放在顾云依手中,把筷子递给她,“吃吧。”他声音极哑,像是得了风寒而失声的嗓音,又像是受了什么重伤而使不上力似的,只觉得他用了百般的力气,可说出的话还是让人难以听清。
顾云依握着筷子照着记忆中的方向塞了几口,轻轻笑起来,“今天的是绿豆百合粥。”
男人嗯了声。
顾云依便低着头一口一口很努力的继续喝,她双瞳无神却仍然干净,这般看着,像盛放着天地间最为湛蓝的海。
当日她被人暗害坠入了山涧,本想着必死无疑,谁知却被湍急的河流的缓冲留了一条命,但她很快就撞到了礁石而陷入了昏迷,她能感觉到自己随波逐流最后流进了大海。
海应该是世间最为美丽而黑暗的东西。
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大海里到底埋葬着多少东西。
而她也要葬身于此。
但就在那时有人救了她,她仍记得自己当时头疼欲裂,她虽会水,但当时筋疲力尽如何还有力气挣扎,无法呼吸也不能呼吸,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力气在一点点的消失殆尽,而就在最后一刻有人伸手抓住了她。那是她的救命稻草,亦是她的新生。
她得救了,但上天很公平,她死里逃生是真,却没了一双眼。
男人将她救下,将她带到这里,她就真的乖巧的跟着来了,她问过男人想要什么报答,男人沉默很久给了她一个回答:陪着我吧。
于是她就在这里待着了。
男人不曾问过她姓甚名谁,也不曾问过她是否要回家去,二人心照不宣的翻篇不提此事,于是便这样待了许久,直到那天顾云依陷入了场梦魇,梦魇中式靳南轩撕心裂肺的在山崖上痛哭,她挣扎着起身要出门,但没留神自山上摔了下去,摔断了腿。
男人问:“回去吗?”
顾云依想了想,她想到自己的眼,伸手摸到自己脸上的疤,微凉的山风拂过脸颊,将她那晚的躁动慌乱不安悉数抚平。她摇了摇头,“不回。”
“你好像很喜欢一个人。”
顾云依便笑了起来,“我曾经有一个丈夫。”
“后来呢?”
“后来……”顾云依拧眉想了许久,茫然的摇了摇头,“我很喜欢他,可是现在好像不是很喜欢了。”
男人没说话。
流霞蔽日的时辰已经过去,漫天神佛皆垂眼凝眸,冷静怜悯的望着世间。
顾云依又问:“我的眼睛还能治好吗?”
男人问:“你想治好吗?”
“想啊,我还没看够这世间十万大川呢,当然,也很想看一看你是什么模样。”
男人顿了顿,声音微沉道:“你可以摸一摸我的模样,你想看世间的十万大川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这些话听着怎么就这么容易让人有歧义呢?
顾云依似笑非笑:“你担心我眼睛好了后会离开你吗?”
“嗯。”
男人答应的这样干脆倒是让顾云依有些讶然了,她想了很久方无奈的笑了笑,“我不会离开这里,因为我除了这里无处可去。”
可笑吗?
可笑的。
她身为西凉长公主,集万千恩宠于一身,怎么就为了一个男人沦落至此?父皇明明告诫过她不要嫁到皇家去,她不听,非要去,几次三番差点丢掉性命也要去,后来好容易得他一分怜悯垂怜,她觉得自己真幸福啊,可却忘记了这份幸福只是镜月水花。
镜月水花是什么东西呢?
就是一碰就会碎,经不得一点风吹雨打的东西。
她用命换回来的爱情就是这种东西。
梦里是片冰刀旷野,一道赤色身影飞快的穿梭其中,她赤着脚,像是在逃难似的跑的飞快,她长发如瀑,甚至离他最近时头发都能扫到他的脸颊,但她还是将他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追不上。
靳南轩不甘心,便攒够了力气去追逐,但那道身影蹁跹轻快的如一只振翅高飞的红蝶,只停于他指尖一瞬,他就再难以寻到了。
砰——
他追逐的筋疲力尽,猛然摔在了冰面上,没有痛觉,醒了。
睁眼就见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四野,他察觉嗓子酸痛,揭开曼帐就望见了自窗棂泄进屋的泠泠如玉的月光。
干净而孤寂。
靳南轩伸手盖住脸,良久才似是轻轻的笑了声。他的梦里是顾云依,她最喜欢穿红色衣裙,只是他没想到的是顾云依这么久不曾入他的梦,只有这一次入了他的梦,结果却是她要离开的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这个梦究竟是他日有所思,还是顾云依看他困囿其中特意给他托的梦?
他眨眨酸涩的眼,努力瞪大了眼让自己将剩余的困意悉数驱逐,赤足下了床榻,找来下人询问:“王妃下落有名目了吗?”
“回王爷,还没有。”
“继续找。”
下人知道顾云依必定凶多吉少,肯定查找无望,虽然看靳南轩这般认真神态也知劝诫无用,但还是想试一试:“要让那些人找到什么时候?”
“直到找到王妃。”
“奴才明白了。”
红竺的确是被人暗中下了毒,下的毒阴险且毒辣,若是当时苏破晓没有出面为红竺诊治的话,就只依靠普通御医,怕是红竺早就凶多吉少,哪里还能有这等和他们见面的机会。
只是这种毒现在要解也不容易了。
御医给红竺灌进了不少千年灵芝万年参熬制的补品,加上苏破晓那些调养身体的药,两者掺和着,就将红竺的身体逼到了一个死胡同。
现在再看,的确是怀孕则死的脉象。
生下孩子的时候,也就是红竺油尽灯枯的时候。
江锦华很头疼:“苏破晓的药的确压制住了公主的毒,我若是现在给公主解毒也是可以,但是我解了公主的毒,苏破晓用来压制公主的毒的药就会在公主体内起作用。我不知道他给公主吃的什么药,它会起什么作用,又该如何防御压制清除,我现在一无所知,所以现在也不敢贸然用药。”
靳南疆望向没心没肺睡的香甜的红竺,心下既是怜悯又是好气她心大,“所以现在还是需要去找一下苏破晓吗?”
“嗯,不然我没把握解毒。”
一直在旁听的楚越听到这里终于抬起了头和他们对峙起来,“苏破晓说誉王妃最好不要去找他。”
“嗯?”
“因为他外出云游了,至于去了哪里他自己都不知道,你又能去哪里寻他?”
“……”
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
江锦华很头疼,这都什么年代的事了,苏破晓还想着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吗?
“那现在怎么办?这毒对身体是有侵蚀性的,若放任不管迟早出事,何况你也不可能不和公主有夫妻生活,若是再碰巧一点怀个孕,哦豁,那时候你还想让公主再来一场大半个月的月事?”
楚越自是不敢,昔日那样多的血水就让他差点吓死,提心吊胆这般久还总是会担惊受怕,怎么还敢让那种事重来一次?
他只能深深叹气:“我也不知。”
江锦华想了想自家师父,可现在师父找到了个小女孩,又在三瓶山脚下的寨子里闹地沸沸扬扬,肯定也不能再留在三瓶山了,也不知道现在是在哪里。云天青现在也在大辰守着靳南轩,无法抽身,应如澜也玩起来了说走就走,也无迹可寻。
真是让人一个头两个大。
正头疼着,楚越突然想起来了苏破晓留给江锦华的那封书信,“誉王妃娘娘可还记得苏破晓在书信上说了什么?”
沉默中的靳南疆提醒:“苏破晓送了你一场幻境。”
江锦华似是明白了什么,拧眉说,“你是说苏破晓可能会在那场幻境里告诉我一些什么?”
“只是怀疑。”
这怀疑并非没有道理,苏破晓出现的时机就很凑巧,离开的时机也很凑巧,说不是给江锦华留线索的,估计都不会有人相信。
至于那个什么幻境,怎么听着这么神秘兮兮的?
幻境是什么东西?
梦魇吗?
江锦华立刻问,“苏破晓送我的幻境在哪儿?”
楚越摇了摇头,“他只给了我一封书信要我转达,并没有再留下什么东西了。”
不应该。
靳南疆问,“从他入了宫救红竺开始,就没在宫里留下点什么东西吗?”
楚越认真思索了半晌:“手链,红竺手上戴着的铃铛手链就是他带来的。”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