誉王大婚,大赦天下,百姓皆可以免交半年赋税,加上誉王成亲前几天天气还在阴沉,大婚当日却陡然转晴,祥云纳彩,至此大辰所有百姓都对江锦华这位“神女”赞不绝口,心悦诚服。
江丞相告病归家,朝中丞相之位一时就没了定夺,靳南疆温香软玉在怀,蜜糖似的日子刚过两三天,就又得进御书房为皇帝帮忙处理朝政。
朝中百官,官官相护,藏污纳垢。
他不感兴趣。
可若是稍有疏忽,就会牵连无数百姓黎民受苦受难,此事也容不得一丝马虎失神。
东宫之位高悬不定,皇帝却允许誉王明面出入御书房处理朝政,这风是往哪方向刮的,明眼人心中都有决断,而正当众人正好奇是不是不日就要立誉王为太子时,皇帝却突然下了一道圣旨——
将三年前流放边疆荒城的前太子召回皇城。
说起这位前太子……
他是皇帝长子,生母身份卑微,但到底是顶着皇长子的名头,加上他生性温和清净不喜权谋争斗,皇帝很是中意,早早的就将他封为了太子。但宫中不争不抢如何生存下去呢?没过多久,便有人状告他私自豢养死侍暗卫,意图谋反,历来皇帝都身处高位疑心颇重,靳东临也并不例外,故而很快就废了这位太子,将他流放荒城由他自生自灭。
而前段时日将陈贵妃和靳南卿的事查清时,竟稀里糊涂的查明白了这桩事,原是陈贵妃有意栽赃,是个冤假错案。
于是皇帝一张圣旨,宣了靳南轩回皇城。
朝中的风向,一时难以捉摸。
然靳南疆还是老样子,该如何做该做什么皆循规蹈矩,处理完朝政便回府歇息,两点一线,有理可循。
下了朝,靳南疆正打着哈欠要去御书房,却被人给拦住了去路,来人恭敬行礼,唤他六哥。靳南疆眯着眼仔细回想,才想起这位是八皇子靳南岸,靳南岸身后无母家撑腰又天资愚笨不懂朝政,几乎没什么存在感,但他野心却极大。
靳南疆挑眉看他,“有事?”
靳南岸隐了眸底森然诡漠的笑意,恭敬行礼:“父皇这个时间将太子召回,六哥就不担心?”
原来是想玩一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手段。
靳南疆笑意敛半,不屑此举:“太子一案本就是冤假错案,父皇已查清来龙去脉,自要还太子清白,本王行的正坐的直,从未坑害过旁人,有何可担心的?”
靳南岸却似没听出话中的嘲讽和不屑,拱手再拜:“六哥此话有理,只是臣弟却担忧太子班师回朝后,会觉得六哥你风头无两,而心生怨怼不满。毕竟,树大招风,总是没错的。”
靳南疆回敬:“树大但根深,且无心争夺他人雨露,招风又何妨。”
好一个无心争夺。
靳南岸才不信。
身为皇子,哪一个不幻想着能得皇帝青睐,待皇帝仙逝后继承大统,成为这九五之尊?
权力,谁不想要?
靳南岸知道今日再试探也无用,便掩唇一笑,“是臣弟多虑了。”
前天晚间下了冷雨,宫中的花木熏风都染了清越寂寥,今天才悠悠转晴。靳南岸也生的清朗,此刻面上带笑,无端得显出一派温润风流。
靳南疆突然想起他似乎小时候也是会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甜甜的叫哥哥的。
怎的所有东西沾染上权欲就变了味道?
待靳南疆身影消失在宫道转角,靳南岸的双眸瞬间染上阴鸷嗜血,唇畔也挂了幅嘲弄冷漠的笑。
你无心争夺他人雨露,那是因为你所得的雨露本就很多。
旁人可没有呢。
就算是先前仁厚慈悲的先太子,在经历这么多磨难过,恐怕也很难不将你视为眼中钉。
那场戏落幕,这场好戏才刚刚开始。
城郊三千花。
江锦华将手中瓷杯搁于桌,抬眼望向院中搪边杨柳,伸手拦了几簇日光,任由它静静流进掌心。
苏破晓坐在一旁拿着算盘精打细算,异常困惑,“我是搞不懂为何你们已经让那些贪官污吏将国库损失都填上了,为何还非得从我这把那些宝贝再拿走?”
“充场面啊。”江锦华很认真,“国库现在很空,除了银子什么都没有。”
苏破晓摊开手示意,“可我除了那些宝贝一无所有。”
“你没有宝贝才是真正一无所有,我愿意让你体会体会那种感受。”
“……可以,但没必要。”
外面万物抽芽,枝叶郁郁青青。
江锦华揉着有些酸的腰,掀了掀眼皮,状若无意的问,“苏掌柜可有听说过寒毒?”
苏破晓瞥她,“你中了寒毒?”
“嗯。”
苏破晓终收了嬉笑神色,认真打量了她眼,见她神色认真不似作假,拧眉道,“伸手给我。”将手搭在她手腕处,凝神查探一番,眉皱的越发紧了,“你体内的寒毒是出生时就带了的,这……是你爹还是你娘中了寒毒?”
江丞相中气十足实在不像是中了寒毒的模样,何况江锦绣可好好的,她说,“应该是我娘吧。”
“啧,寒毒在你体内已是根深蒂固,不好去除。”
江锦华闻言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若是寒毒中的时间不长,你就有办法将之去除了?”
苏破晓神色凝重,“嗯,我有一个朋友对寒毒知之甚多,若是后来中毒,就算毒素已蔓延至心脉肺腑,他也有办法,但你这自母体带来的毒,有点难说……”
“没事,说起来我前两日大婚,掌柜的可有送我们贺礼?”江锦华话锋一转。
苏破晓紧张的很,“那些宝贝我不会还给你的,你就算今天生个孩子出来,我也不会给你的。”
原地生孩子?得,她没那个本事。
“身外之物,多也没用。”江锦华笑着说,“我想要认识一下你的那位朋友,掌柜的引荐一下,如何?”
苏破晓眯着眼,小心翼翼的问,“之后你们不会再要我的宝贝了吧?”
“当然不会。”吧。
“行,看在你新婚且我对你印象不坏的份上,权当做个朋友,我帮你无妨。但是——”苏破晓眼睛滴溜溜的转,卖完了关子才嘿嘿的笑着继续说,“但我是个商人,从不做亏本买卖,此事成了后,你得帮我一个忙。”
……
城西有落霞,暮鼓又几声。
推门出去便是深深的青苔小巷,途中偶有几家灯火便都似在眼中烧成烟火来,江锦华心事重重的走在路上。江锦华附和那个她该称呼为娘亲的女人属实没有什么印象,甚至从不曾听过有人说起女人的名字,她就更不可能知道她的娘亲究竟是怎么中的寒毒了。
江锦华也是极其偶然的情况下才得知自己的娘亲应该是得病去世的。
她前去丞相府,想找江丞相询问此事缘由,却被禀说江丞相得病卧床多日,今日外出上山烧香拜佛了。
江锦华稍怔,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刚要转身离开就被管家叫住了,管家犹豫再三才道,“老爷近日身体抱恙,心神不宁难以入眠,好容易睡着还总是会陷入梦魇,若不被人叫醒就会整夜整夜的哭。若是小姐……啊,若是王妃娘娘方便,不妨多回来看看老爷,老爷一直很想念王妃娘娘。”
这是丞相府的老人,做了这座府邸二三十年的管家了。
江锦华勾唇轻笑,“我永远是你的小姐,在丞相府,管家大可不必拘泥于皇家的繁文缛节。”
“是。”
江锦华又道,“管家可还记得我娘亲?”
管家愣了半晌,像是回溯着十几年前的那场美梦,他低声说,“夫人她,是解脱了。”
江锦华不明其意,但再询问时管家就已转移了话题,任她如何软磨硬泡,管家仍是闭口不提。江锦华没有办法,想着这事估计还得从江丞相身上下手,就拱手告辞了。
回到誉王府时天色已暗了。
孤月高悬。
八盏宫灯却燃的门前仿若白昼,江锦华没防备,被誉王府扑面而来的烟火气息冲了个怔愣。
晚风颓凉。
誉王府却不比冷清的丞相府,显得格外的有烟火气息。
江锦华忽然觉得喉咙有些紧,她往里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声音清朗含笑的问:“回来啦?”
嗯?
江锦华猛地抬眼去看,却见门后朱漆画廊,靳南疆坐在镂着鸟兽纹的朱栏上,虽是眉眼倦怠却也是一派从容之色。
誉王府金碧辉煌,因大婚刚过,喜色还未消散,被宫灯晕染的越发精致,靳南疆一袭黑衣坐在这,衬得眉眼光风霁月,格外惹眼。
江锦华慢慢走上前,感觉刚才的紧张消失无存,如老夫老妻般的熟稔问:“怎么在这里坐着?”
“本王在等你。”靳南疆挪步牵住她的手,低声道:“走,吃饭。”
这只手啊,干燥温暖。
江锦华突然觉得白日里困扰她的光怪陆离,悉数做了飞花逐月,不由的轻笑出声,对上靳南疆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的模样,她摇头示意无事,嘴里却小声嘟囔着:“嫁给你,好像也不吃亏。”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