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晚饭,江锦华被靳南疆强行拉着去散步消食,她揉着吃撑了的小腹,站在最高处的城墙上眺望远处的灯火。
江锦华环顾四周,并未发现有人跟踪,便将今日苏破晓的所说悉数转述,但靳南疆却神情淡然,既无将要解脱的欣喜,也无不知前路的渺茫,格外认真的将怀里包裹的桃花糕递到了江锦华面前,“御膳房今日做的是桃花糕,本王尝着不错,挺好吃的。”
江锦华:所以你就带回来了?
“王爷,我是在和你谈论寒毒之事。”江锦华还是咽了口口水,她最爱吃甜食,也想不到就嫁给他两日就被他摸透了习性。可她分得清轻重缓急的,根本没伸手接,“你莫要转移话题!”
靳南疆哦了一声,又塞了个纸包在江锦华另一只手心,道:“蓼花糖。”
江锦华:投降。
她两只手被塞得满满,方才包裹糕点的纸张就飘悠悠落了下来。江锦华俯身想去捡,忽而掀了一阵风来,将字条掀出了青砖城墙,江锦华险险扑在青砖上,被靳南疆一把揽住了肩。顺着纸张一去不回的习习凉意,能自城墙上望见城中重重灯火的阑珊千里。
靳南疆望向她眼底的灯火阑珊,终于明白转移话题也不能转移一辈子,便轻声道,“前太子将要回来了,本王近日事务繁多,恐怕无瑕分身和你一起去找寒毒的解药。”
江锦华拧眉,“前……太子?”听完靳南疆对皇家秘闻的解说,她终是明白了,“前太子是怎样的人?”
“温和认真,慈悲清净。”
江锦华咬着桃花糕,含糊不清的说,“这不是形容佛的吗?”
“本王曾怀疑他就是活佛现世,因为他无求无欲,向来秉持随遇而安,便是当年被暗害赶出王城,本王也没见他脸上有丝毫难过之色。”
靳南疆陷入过去记忆里,他的那位皇兄是他最敬佩也最同情的人。敬佩是因为他就算在满是算计阴谋的皇宫里摸爬滚打多年,仍保持慈悲怜悯的赤子心,同情是因为他不愿卷入皇权谋斗中,却因为他是皇长子的身份,而早早的就被戴上了太子的名头,挣扎不得。
现在,他拨开云雾重见天日,昔日屈辱冤屈尽是洗净,皇帝深感对他的愧疚,不由分说一张圣旨将他召回。
靳南疆拧眉道,“本王都不知这对他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一块糖硬生生塞进他嘴里,靳南疆撞进江锦华温柔的眉眼里,她说,“那你在这处理这些事就好,我自己去也行的。”
靳南疆毫不犹豫,“不行。”
“你可以让夜清跟着我。”商量一下?
“夜清没本事,护不住你。”
夜清可能感觉有些委屈了呢。
靳南疆认真斟酌半晌,犹豫着道,“锦锦,你等本王几日,等前太子归来重封太子后,朝政上的事就有太子打理了,到那时本王就有时间陪你一起了。”
怎么说的好像是她贪玩一样?
反正靳南疆近日身体挺好,有她调制的药调养着,怎么都能抑制他身体里的毒素,江锦华就咳了咳,“行。”
一辆其貌不扬的马车缓缓驶过街口风口巷口。
辗转流离整三年,终停于皇城脚下。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帘子,青年一手掩唇抑住了闷咳,打量着这座繁华的王城,他的脸色虽带着病态的苍白,但长睫下的眸却蕴染着高山青空,端的是仪态翩翩、风雅无双。
干净的仿若未跌纷杳的红尘。
有人停在马车外恭敬的行礼,“奴才参见皇长子,皇上有旨,说皇长子舟车劳顿,今日就由奴才领着前去驿馆歇脚,明日皇上将宴请文武百官,将皇长子迎回宫中。”
青年听罢,淡淡挥手,“劳烦带路。”
他神色恬淡,目光澄澈而幽深。
周身已并非是昔日平和温柔的气场,却依然很干净。
公公不得不感慨一句造化弄人。
第二日是好天气。
云霞四披,风华满天。
亭台楼阁深处是肃穆庄重的金銮殿。
飞龙盘踞于阶前。
一如喜怒无常的帝王和诡秘莫测的风云朝堂。
巍峨的宫门向两边敞开,露出自宫门延伸到金銮殿的宫女太监和披甲执锐的禁卫军。
旭日东升。
年轻俊美的太子自众人的跪拜中缓步走出,白衣墨发,眉眼淡漠,随着响彻皇宫的钟鼓乐声,极轻极缓的,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他像是并非被贬谪逐出,只是随心随性的游玩了一段时日,现下重回了皇城。
不见感激涕零,不见受宠若惊。
君子不忧不惧。
江锦华站在城墙处望着对着皇帝三跪九叩的太子,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知他现在是如何的心境。
只是忽然想起靳南疆就不喜权势纷争,他所想的是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只是身为掌管兵权的誉王,才不得不身处朝堂庙宇。
这位前太子说是温柔,却是不懂雷厉风行和算计权谋,就从这点看来,靳南轩的确不适合做皇帝。
靳南疆说的这对靳南轩而言,难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说的是对的。
这位前太子的确看上去并不开心。
该行的仪仗悉数做完,靳南轩本就因病而苍白的脸更是毫无血色,终是熬到最后金銮殿,他跪在地上挺直腰板听着公公在念圣旨。
神思放空。
满朝文武望着今日盛大恢宏的仪仗,多数人在猜想莫非皇上是知道错怪了前太子,愧疚难当就想着将太子之位再传给他?
可圣旨一出,众人都皱起了眉。皇上并没有恢复靳南轩的太子之位,而是封他做了信王,赏赐信王府和数不清的千金玉帛、奴婢侍卫。
的确是很大的殊荣,毕竟大辰除了掌管兵权的六皇子封做了誉王除外,这是大辰仅有的一位封王的皇子,但……这个殊荣却让众人面面相觑,怎么也琢磨不透帝王的心思。
靳南轩未见惊喜未见失落,躬身拜下,朗声谢恩。
出宫时,靳南轩赶走身边跟随侍奉伺候的宫人,只身一人拿着圣旨往外走。他目不斜视,穿过长长的回廊,遇见许多来回奔波的宫人和太监,众人对他三跪九叩,他也没有让他们平身免礼,他感觉他的心平静如水,此时的眉眼看上去应该有些冷漠。
靳南疆处理妥善政事,心满意足的拉着江锦华的手准备回府,就在转角处和这位前太子殿下不期而遇了。
靳南疆叫了声,“皇兄。锦锦,这位是信王。”江锦华躬身行礼,“弟媳江锦华,参见信王殿下。”
靳南轩点头示意回礼,与二人一句寒暄也无,直接擦肩而过。
卷走了一阵夹杂着玉兰花香的风。
江锦华好奇的多看了两眼,见靳南轩身形瘦削却身姿挺拔,不由得挑了挑眉,“看上去信王似乎心情不是很好。”
靳南疆也看向靳南轩离去的路,“三年前传出了他私养死侍意欲谋反之事,父皇大怒,冲动下说要将他赐死,兰妃为证他的清白,选择了以死明志,兰妃就死在三年前的今天。”
这样烈性的女子啊。
靳南疆声音有些沙哑,“大殿见血,是为不详,父皇因此改了主意,下令将太子废除流放荒城,至于兰妃的尸身,当年被随便扔进了乱葬岗。三年时光过去了,现在想找也找不到了。”
原来如此。
江锦华收回若有所思的眼神,望向金銮殿的目光放的很远。
坐在那个位置的人,应该都是多疑的吧。
“本王听夜清所说,荒城贫瘠,民众皆食不果腹,终日与黄沙砾石为伴的日子不愿意过了,大多数都做了亡命之徒,而皇兄身体本就羸弱,这三年里病痛缠身,荒城没有大夫名医,现在只能慢慢调养才能有得以痊愈的可能了。”
江锦华从这番话里读出了不同寻常的话来,她扬眉问,“王爷的意思是想让我去为信王殿下看病?”
“咳,你无事可以去看看……”
江锦华和他商量着,那王爷得给我一些银子。”
“嗯?”要银子干什么?
“草药要钱的,特别是名贵草药,更是贵呢。”
“……”靳南疆无奈轻笑,“行,本王都已经是你的了,银两你随便拿就是,谁敢说你的不是。”
等二人身影消失在深宫,站在墙角为宫灯添油的宫女才悄悄探出了一个头,她望向了二人离去的方向,忙跑到了站在宫门前的禁卫军前,她低声说了声什么,禁卫军递给宫女一袋银两,趁人不注意出了宫,来到了八皇子靳南岸的府邸。
靳南岸合上兵书,待禁卫军礼数行尽,方慵懒问:“何事?”
“誉王说前太子身体抱恙,想让誉王妃去为太子调养身体。”
江锦华前段时间被大辰子民供为“神女”,起死回制出了还魂丹不说,还治好了太后重病,可谓风头无两,她的医术精湛是出了名的。
靳南岸冷笑了声,“我这位六哥表面上做的一幅正直无私,背地里不还是想着去拉拢前太子?说什么不贪权势,呵,这世上怎么会有不贪权势的人。”
说着他眯了眯眼。
“他想拉拢人心,我就硬要让他身败名裂。”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