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锦华不能怎么样,打不过骂不过,连威胁对他这样厚脸皮的人都是无足轻重的,便试着和他商量,“大辰皇城的事可不能不做啊,王爷你总不能扔下信王殿下一人,独自游山玩水吧?”
“信王四肢健全,如今身边也有西凉长公主相伴,按照顾云依的吃不得一点亏还护短不讲理的性格,她不可能会让信王出事。”
这是夸人的意思吗?
江锦华换一种角度,“现在西蜀之事还未处理妥善,诸位大人还忙的焦头烂额,王爷你丢下政事要做甩手掌柜的去游山玩水,是不是不大好?”
靳南疆冷静的将盘子里的樱桃塞进嘴里,“是不大好,可谁让本王是王爷,而他们只是臣子呢?”
官大一级压死人哦。
江锦华翻了个白眼,就这个问题而言打算不跟他继续废话了,但她该得的一些利润还是要争取一下的,“王爷既然执意反悔,做臣妾的也不能左右您的意见,但王爷,做人可不能这样得寸进尺,您总得让我些便易之处吧。”
靳南疆想了想觉得自己不吃亏,“锦锦想要什么?”
“此去楚国的行程和所需要做的事,都听我的。”
靳南疆挑眉问,“那本王做什么?”
江锦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笑起来,无奈道,“王爷,你这次去楚国可要乔装打扮隐姓埋名,而并非是以大辰六皇子誉王殿下的身份前去,自然不得摆仪仗了,王爷要是实在想要一个身份的吧,倒不如说自己是行商的商人,或者做一个我的下人。”
他不可能会选择下人。
高高在上,心高气傲的誉王殿下怎么可能会甘心奴颜婢膝、俯首做小?
但……
靳南疆却一口干脆道,“那本王便做你的‘下人’。”他似笑非笑的盯着江锦华的眼睛,特意将下人二字咬的特别重,可江锦华只顾得上震惊,根本没发觉其中有何不对。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李大仁处斩后,夫人散尽了本就没有多少的家财,赶走了所有下人,只身来到了半山腰的尼姑庵中,落发为尼。
江锦华离开西蜀前曾经特意前去拜会。
尼姑庵位青山的半山腰,建在半边陡峭的绝壁上,朱红色的飞檐长满了青苔,显得破旧,斑驳陆离的隐在三山六水中,如一个隐于尘世的佛,正慈眉善目的望着纷杳的尘世,他不打算救难民于水深火热,也不打算天降惩罚于那些穷凶极恶。
站在尼姑庵前眺望,能望见西蜀的半面平原,若是眼神极佳之人,还能隐隐瞄到原来的知府府邸。
夫人不急不缓的踩着已被青苔侵蚀的青石板而来,她双手合十的念了句佛号,轻笑着道,“王妃娘娘可是打算要和誉王返回大辰皇城了吗?”
江锦华垂眸回礼,“暂时不会回去,我们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但是我们需要离开这里了,所以特意前来感谢夫人的招待。也希望夫人莫要怪罪于我,毕竟李大人的事,事由王爷和我一同操手处置的。”
夫人眸底现出几分沉痛,但很快这几分沉痛都融进了徐徐秋水中,流进了夏日骄阳,她叹息着摇头,“是他咎由自取,贫尼实在不敢怪罪他人。王妃娘娘日后也不用再称呼贫尼夫人了,贫尼法号三空。”
江锦华轻笑着低声道,“三空师太。”
夫人像是的确看开放下,后来她们聊了许多,夫人眉眼淡淡,但在说起和李大仁相识的往事时总是忍不住唇角勾上些笑意,向往怀念之意溢于言表,但很多时候她还是那副温柔慈悲的模样。好像这座尼姑庵就是为她而量身制作的,她眉眼间的温柔如清风拂面,却也只如清风拂面,乍看温暖,实则触不可及。
离开之时,夫人自怀中掏出一串佛珠递送给江锦华,“这串佛珠是贫尼自佛前免了许久的经书,又请贫尼的师父亲自开过光的,可保人度灾厄、免流离。贫尼一直感激王妃娘娘的照拂,只是无法报答,所以这串佛珠请王妃娘娘一定要收下。”
江锦华拜了拜,“多谢三空师太。”
夫人将她送到门口,江锦华望见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和山脚下奢繁的都城,忽的有些仿若隔世的恍惚,出神的问,“夫人是放下了李大人才出的家,还是因为放不下李大人而出的家?”
她眉眼间的确是空落落的,有出家人特有的慈悲怜悯心态,可那些情绪她在知府府邸时就有,而并非是看破红尘看破是非而顿悟出来的。有的人出家是顿悟了红尘才皈依佛门,而有的人出家却是不想面对纷杳尘世而选择将躲了起来。
那么,夫人是哪个呢。
“啊……”
像是过了半生那样长,夫人无奈摇头轻笑着扶了扶头顶的僧帽,一字一顿的说,“妾身放下了。”
她抬起手臂时,江锦华看到她手腕上挂着的一根红绳,那样的一根红绳,江锦华在李大仁手上也看到过。
夫人以前说过,这个东西是她和李大仁的定情信物。
即使如此,再问也没了意思。
江锦华拱手告辞。
下山台阶的格外冗长,这座山崖格外陡峭,并非是因为下山,山路就会好走很多,江锦华走一会歇一会,蹦着跳着走了一半山路时,看到下面不远处的台阶上正有人提着黑色长袍的衣摆拾级而上,他看上去很紧张,步伐不稳,小心翼翼的往上爬,他专心致志,甚至快走到她面前了也没看到她。
江锦华拦住他的路,轻笑着问,“王爷怎么上来啦?”
!
某人方才还如履薄冰的模样瞬间正经。
轻咳着,“本王见你许久没下来,反正这台阶也不多,闲着无事就想着去接接你。”
江锦华好笑的勾起唇,“王爷不是说这台阶太窄了,又长满了青苔很吓人,所以死活不愿意和我一起爬嘛。”
“这。”靳南疆嘴硬,“那是本王骗你的。”
“哦~”江锦华拉长了音调,“正好,夫人方才还在邀请我一同用饭呢,既然王爷也不怕了,那我们就爬上去在夫人那里用饭吧,王爷觉得如何?”
靳南疆目光微闪,“素斋不好吃。”
江锦华失笑出声,也没心思非要将靳南疆的死鸭子嘴硬给拆穿,她走下去抓住了靳南疆的手,他的手很宽厚,有些凉,江锦华正热的不行,干脆就不松手了,“那行吧,我带着王爷下山去,找一家好点的酒楼,我请王爷吃饭,如何?”
她眉眼干净,笑容灿烂骄傲。
如雨后天晴处的春笋,在他心口疯狂生长。
靳南疆咳了咳,“那本王就勉为其难的吃吧。”
江锦华是在今天才知道靳南疆爬台阶很高的山路的,他轻功极高,也不恐高,但看到很高的台阶时却双腿发软,忍不住眼底就生出了几分惧意。在江锦华印象中,靳南疆一贯是狂妄恣意无法无天的形象代言人,他没有畏惧的东西,皇权、兵权、疾病、生死,他都能置之度外,用最冷静最客观的角度点评。
可在今天江锦华才发现靳南疆也是有怕的东西的。
他怕很高很高台阶的山路。
江锦华望着身边人虽脸色发白,眉眼却仍旧格外坚毅的人,突然想起李大仁的密道里就有格外长的冗长台阶,不知道靳南疆是怎样走下来,又怎样能在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道理发现她的。江锦华抿起唇,忽的觉得她距离靳南疆似乎近了一些。
直到双脚终于踩上了实地,靳南疆才暗中松了口气,他咳了咳,想着给自己挽尊,“其实也没什么,区区一些台阶罢了。”
江锦华没笑出声。
她想了想,故作漫不经心的问,“王爷为何会怕这些高一点的台阶?”
靳南疆微怔。
他面前似乎落了灰,灰尘被风吹尽,露出奢繁恢宏的宫殿一角,他望见了精致朱红色的宫墙里的世界,也望见了破旧木门后的杂草丛生。
最后起了火。
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靳南疆未就着这个问题回答,反而回头看向江锦华,答非所问的道,“那锦锦呢,你为何会怕黑?”
这么一说江锦华突然心里一咯噔。
哦豁。
忘记了原来的江锦华天不怕地不怕隐忍懦弱的性子了。
原来的江锦华可不会怕黑。
虽然江丞相已经去世,但知情人还是有的,靳南疆只要一派人去调查就能查的清清楚楚。
是不是掉皮了。
她正在这里激动了难以复加,满心觉得自己玩脱了的时候,突然感觉到靳南疆抓住她手的力道收紧了,她好奇的看他,对上他满眼的宠溺温柔和心疼愧疚之色。
“都怪本王不好,若是本王早就遇到了你,你也不会吃这么多苦,本王就不会再容忍陈姨娘和江锦绣欺辱你了,是本王不好。”
江锦绣&陈姨娘:“……”
别说,这个台阶给的还挺好。
江锦华立刻从善如流,“罢了,都过去了,王爷也不必挂怀,毕竟虽然晚了,我也碰到王爷了。”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