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飞鸽划破天际,冲破了夜色与黎明的界限。
飞到了一个偏僻的院落。
靳南岸披着披风从屋内走出,他神色慵懒,披着头发,看样子才刚睡醒没多久,他对着天一伸手飞鸽就落在了他手臂上,取下了字条。
上面只有潦草几个字。
“下一步,务必要让信王与顾云依和离。”
和离吗?
靳南岸撑着下巴抬眼望向东方的旭日,但被长满了青苔的檐角挡住了视线,他眯着眼,心中生出格外多的愤恨抱怨。
真是不公平!
他明明,明明也是皇帝的儿子,为什么没有被封王赐府,为什么他要和那么多碌碌无为的皇子们住在一个皇子府里!靳南疆母妃身份高贵,又得太后偏爱,手握兵权,能得皇帝赏识他就认了。可凭什么他靳南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却可以封王赐府?
凭什么!
真是不公平!
但如果信王和顾云依和离后,西凉国必定和大辰要起祸端,若是再起了什么战火,到了那个时候,靳南轩肯定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何况他没有城府没有手段更没有人脉,他怎么可能会还有这么多拥护者?没有了顾云依和顾云依身后的势力,他的这个王位又能坐多久?
行。
和离,你们必须得和离!
靳南轩做了场梦,他已经有十几天没见过顾云依了,先前是生气懊恼后来就是担忧,紧接着就是陷入了莫名的惶恐,总是觉得自己和顾云依的距离差的越来越远,他并不喜欢这样。
可顾云依还是没有下落。
于是就在这时,江锦华一封书信邀他登了誉王府的门,靳南轩终于在时隔将近半月后第一次见到顾云依,她神情格外倨傲矜贵,是从不曾在他面前显示过的陌生,他一直觉得她天性豁达开朗,从不知她也能如此倨傲冷漠。
聊了没两句后,江锦华倒了一杯茶喝,故意错手将茶水倒在了身上,起身借口去找个有太阳的地方晒晒,于是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气氛开始有点尴尬。
良久。
他哑声问,“你伤势如何了?”
顾云依轻笑了声,不急不缓,“誉王妃医术精湛,她给的药都是极好的,所以我的伤已好了大半,不劳王爷费心。”
“我……”靳南轩感觉嗓子有些哑,“我是你的夫君,我担心你是很正常的。”
他以为他会听到顾云依的嘲讽。
毕竟他自己听到自己突然说出这句话时,自己都想嘲讽自己。
但顾云依没有。
她笑意盈盈,眉眼却很淡漠,仿佛是个局外人对于靳南轩的所作所为保持着作壁上观,“嗯,很快王爷就不用再这样辛苦了。”
“什么意思?”
“王爷忘记了吗?你曾经说我只要出了信王府的门就不会再让我进去,我也说了,希望王爷能说到做到,所以今日我特意拜托誉王妃送一封书信给王爷,就是想和王爷聊一聊和离的事情。”
她落落大方,眉眼昳丽,像极了他曾在荒城古渡远山处望见的秋风秋雨,乍看觉得织俏炫丽,再品就能尝到其中的百味凄苦。
她在笑,他却笑不出来了。
良久,靳南轩哑声道,“我并不想和你和离,我……我知道我做的那些事情不容宽恕,但还是想你给我一个机会,或许我们可以从头再来。”
“我欺骗你、算计你,才成功嫁给了你,你厌恶我讨厌我,有了新欢而放弃我。若是说这世间真有因果循环的话,现在和离的结果,就是你我的报应,我们应该知天命循天行,而并不是要在这时候想要什么从头再来。”
说到这里顿了许久,顾云依方笑意收半,正色继续道,“何况,我觉得现在的你,已经不值得我鼓起勇气从头再来了。”
信王宠妾灭妻,导致西凉长公主向大辰皇帝递交了和离书一事,很快在皇城里开始大肆传播,众人将此事当做了饭后茶点的谈资。信王找到了一位和信王母妃相貌一样的女子的事才刚过不久,信王妃就开始莫名其妙遭遇了诸多危险,几次三番差点丧命,众人便不由的将这些事和那个女子画上了对勾。
而这时又有人说那个女人也死了。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三个人中,信王妃是受害者,而妾室女人已经丧命,那自然千夫所指就成了信王。
一时名声扫地。
此事传到皇宫时,江锦华正在给太后按摩肩膀,听到来禀公公的话,她不由放轻了力道,去观察太后的神情。太后皱起眉,不可置信的问,“锦华,你觉得此事是真是假?”
江锦华便将顾云依这段时间都住在誉王府的事全盘托出。
她想了想,“长公主性情豁达说一不二,也敢爱敢恨一身磊落,这件事的确是信王的错,让她寒了心,依照锦华对她的了解,她应该是不会再和信王做这个夫妻了。”
太后便连连唉声叹气,说起那些陈年往事也都带了些酸涩沉重,“信王是苦命人,当年若不是兰妃舍命保他,他哪里会有今天?只是说起他和西凉长公主,哎他们啊,也是命定的冤家。”
江锦华力道又放柔了些,“冤家宜解不宜结。”
“是啊,和离也总是要比休妻休夫说起来好听些。”
江锦华是知道太后有一幅慈悲心肠的,她也全程知晓顾云依设计靳南轩才能成功嫁给他的事,她之所以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知道靳南轩愚笨,根本不懂如何能在权谋纷争中明哲保身,才想要为自己这位苦命长孙谋求一个人护着。
顾云依是最合适的人选。
西凉长公主,她背后依靠着的是整个西凉国,就算是看在她的身份上,朝廷中那些想要对靳南轩不利的人也会有所收敛。当然最重要的是,太后曾见过顾云依,知晓她性格豁达,却也眦睚必报,不会是个甘心吃亏的人,有她在必定会护住靳南轩。
但谁知这场婚事只是这样就要潦草收尾了。
免不了让人唏嘘感慨。
这件事放到了朝堂上讲自是引起了轩然大波,文武百官分成了两个阵营。
“答应就答应!既是和离不是休妻,就证明大多错并非发生在信王身上,西凉国应该不会过来找事,何况夫妻二人一同生活,若是不同心何必互相牵制过一生?”
“此事万万不能答应!毕竟此事之所以会发生,是因为信王前段时间所作所为,伤透了西凉长公主的心,西凉国皇帝一向偏袒这位公主,若是听了这位公主诉苦说些有的没的,西凉国起兵攻打我大辰,该如何做?”
有人怒了,“打就打,大辰泱泱大国岂会怕区区西凉!”
“这并非是怕的事,而是大辰理亏的事!”
“什么理亏不理亏的,这世上哪个男人不曾有三妻四妾?何况信王殿下是大皇子,就算有几十个妾室又能怎样?我看此事分明就是信王妃善妒,眼睛里容不下旁人而已!”
……
靳东临听着百官争吵,目光越过众人落在神色淡然的靳南轩身上,他并没有在殿中宣布是应该是拒绝,而是下朝时宣靳南轩进了御书房。
“此事你应该有决断了吧,打算如何处置?”
靳南轩稍顿一瞬,他突然想到最开始时父皇好像也是用这样的语气询问他如何看待自己和顾云依的婚事的,满打细算才三个月不到,竟已是一和一离。
他低声道,“儿臣打算和离。”
靳东临叹了口气,他双手负在身后在殿中来回踱步,想要责骂他为何是非不分,又想到自己前几年也是这样被蒙蔽兰妃才会死,他也知晓自己这位长子性格不允许别人欺骗背叛,故而现在也不知该如何评判此事,良久只能低叹一声,“你倒是的确心狠,说负责就成亲,说不愿就和离,真是从头到尾都没把西凉长公主放在心上过。”
外界的百姓黎民也是这样说他的。
但他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靳南轩倒是陷入了自我困惑中,百思不得其解。
见他没有再说话,靳东临也不打算再逼迫他必须接受这场为了两国利益而诞生的联姻,表示自己同意了,让他看着办就行,摇了摇手让他退下,靳南轩却愣愣的站在原地很久,仿佛没有听到似的,被靳东临提醒了两遍后才突然回神,忙不迭的道歉,退下了。
他没有乘坐车马,而是步行着,遣散了跟着他的宫人,只身朝着宫门口走去。
冗长的走道,游廊亭台楼阁相得益彰,无比恢宏,极近奢繁。
已经到了盛夏,日头毒辣。
他只身一人,影子很小的贴服在他脚底。
靳南轩想起自己时隔三年第一次踏进这个宫殿时的感想,他当时格外冷漠疏离,淡薄无争,现在重新走这一遍路的时候,心里竟也是格外的安静,只不过他当时的安静是因为自己别无他法,现在的安静是因为他学会了权衡。
他并非是没把顾云依放在心上才会选择的和离,而是因为他把她放在心上了,不愿意违背她的意向,所以他才会同意她说的和离。
可惜这件事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