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南岸这晚做了一场梦,光怪陆离,似是魇魔将他困囿其中,百般挣扎却总似溺水般得不到解脱。
梦里有向来懦弱无能的母妃,有仗势欺人的兄弟,有总是来讥讽他母妃的得宠妃嫔,也有他那自始至终都高高在上的几位哥哥。
信王真是运气好啊,虽然母妃没人撑腰,可偏偏是皇长子,受了冤枉被流放三年,结果非但没死还因祸得福的回了皇城,封王封疆,又迎娶了西凉国的长公主,风头无两。
誉王运气也是真的好啊,他的母妃是大辰唯一的皇后,后宫佳丽三千,他的母妃却是后宫地位最高的女子,因此,誉王被祖母高看一眼,无论做什么都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和优越。
他虽然也是皇帝的儿子,却只能委在皇子府中和那些终日碌碌无为的平淡皇子们住在一处,活的草率无奈,甚至连皇城里一些商贾之子都敢对他出言不逊。
不甘心。
于是他就等,功夫不负有心人,被他等到了时机。
他本想让信王誉王反目坐收渔翁之利,却没想到反而把自己栽了进去,西蜀一行路途遥远艰险,若是有人针对着他下手,恐怕求饶都没机会。他正在愁该如何处理这事,却突然听说了信王之所以愿意松口答应婚事的原因——原来是美救英雄。他留了个心眼再去调查,果不其然,西凉长公主真狠啊,对自己都这样下得去手。
靳南岸刚听说此事时只觉头脑混混沌沌,眉心微蹙,思量再三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慢慢勾起了唇,“西凉的长公主对自己下手都能那样狠,那我堂堂七尺男儿,便是输谁,也不能输给她了。”
像是自说自话般。
想要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什么。
这话不假。
他抿紧唇,眸底却丝毫不掩冷然桀骜之色,半晌又轻笑起来,眸里闪烁着偏执的亮光,“看来西蜀赈灾这行,我是肯定去不成了的。”
说着。
他伸手召来自己贴身下人附耳过来说了几句话,下人惊慌不已忙磕头,“八皇子,这使不得!”
靳南岸冷笑道:“我说使得就使得。”
他就突然想起以往梦魇中的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他不愿再做那样的梦,所以只能改变现实。
好在……赢了呢。
四皇子并未找到,皇帝派去抓捕他的人马皆是无功而返,最后也只能查出四皇子不在荒城,但是在哪儿就不知道了。
帝王一怒,风雨飘摇。
荒城的官员悉数被抓去大理寺问刑,所找到的刺客再不能提出有用信息,全部问斩,整整五十四人,在皇城脚下菜市场门口砍了头,血浸长帆,血腥味经久不散。
而这件事情处理了,还有新的事等着。
毕竟八皇子为救皇帝身受重伤,现在正在修养必定不能舟车劳顿,但西蜀百姓却还受着天灾,还是需要派人前去赈灾。
由谁去?
一湖幽幽,碧绿荷叶衬着亭台阶上,入目处只见如翡翠般温润的碧色,生机盎然。
靳南疆望着正饮茶赏花闲适淡淡的靳南轩,他向来如此,无欲无求也不争不抢,虽然现在朝廷形式最为凶险,甚至将他推上了风口浪尖,却依旧能如此宠辱不惊。靳南疆先前是有点不喜他这种冷静的有些冷漠的态度,但眼见他起高楼宴宾客,眼见他楼塌又复起,还是这副不悲不喜的模样,反倒有些羡慕。
他挑眉询问:“大哥可信老四谋反?”
靳南轩倾身伸手摘下一片荷叶置放桌上,手指顺着荷叶脉络摩挲着上面的露珠,不急不缓:“无论此事是真是假,父皇说是真的就是真的。”
“那若是父皇让你前去西蜀赈灾?”
靳南轩冷静说,“那就去。”
“若是父皇让本王去?”
“那便你去。”
“……”
靳南疆一时不知该说他与世无争还是该说他迂腐蠢笨,蹙了下眉,再抬眼时就看到了碧湖对面的湖心亭中江锦华和顾云依的身影,她们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两人都笑了起来,自他的角度看能看到江锦华扬起的唇角,带着他熟悉却又陌生的弧度。
他好像……从不曾见过江锦华大笑。
她一直都是那副淡淡的神情。
靳南疆的手慢慢攥紧,须臾,他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又不动声色的松开,转移了视线。
自是不能让信王刚大婚就前去西蜀赈灾,先不说西凉国答不答应,他是觉得于情于理都过意不去,便只能挑自己下手。
于是这般布置的此去西蜀的路线图,他就惊讶的发现荒城与楚国的位置很接近。
江锦华看后沉默许久,表情复杂:“王爷可挂念红竺公主的近况?”
靳南疆哼了声,“本王倒觉得你应该对楚越现在的身体状况更担心。”
两人面面相觑,便在对方眼神里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江锦华无奈的笑了笑,“毕竟楚越是我的病人,我为他解了毒,自然要看他身体恢复的怎样了,王爷吃这门子没理由的醋做什么,左右楚越是楚国太子,又是公主的夫君,我总不可能将主意打在他头上。”
靳南疆听了前半部分唇角的笑都止不住了,但越听脸色越差,听到最后简直黑如锅底,忍住牙酸道,“你的主意只能打在本王头上。”
空气里异味涌动。
江锦华嗅了嗅,“王爷吃醋吗?”
靳南疆别扭转头继续和自己的路线图作斗争,死活不愿意不搭理她了。
江锦华却没见好就收,硬是要上前追问,“今天厨房说要做豌豆黄,但厨子是新来的还没摸到王爷的口味,所以我才这么问的。王爷,吃醋吗?”
靳南疆耳朵尖蔓延上一抹红,咬牙道:“不吃!”
吃够了!
见靳南疆如此嘴硬,自知见好就收的江锦华无奈抿唇一笑,也不打算再追问,刚想着仔细看一看靳南疆画的路线图,却被靳南疆捏住了下颌抬起了下巴和他对视,他力道不重,江锦华也就没想着挣扎。
“怎么了?”干嘛突然抬她下巴。
靳南疆盯着她澄澈幽深却又空无一物的眼,好长时间,才哑声道,“你笑一笑。”
江锦华不明所以,却还是轻轻咧开了嘴角。
满是敷衍无奈的笑,像是在哄他开心,里面没有任何的灿烂开心可言,和他白日里在亭台中看到的露给顾云依看的笑截然不同。
靳南疆不满意,便上手捏着她的脸颊往边上扯,可扯的脸颊都红了,却还没扯出他想要看到的笑。江锦华终于察觉到不对,皱眉不耐的将他的手挪开了,“王爷,你这是做什么?”扯的她脸上的肉都疼了,莫名其妙的。
靳南疆像是没看到她的不耐,轻声笑了下,“本王看你最近似乎胖了不少。”
果然,所有女人在一听到自己胖了就开始慌了。
他看着江锦华瞬间变了脸,噔噔噔的跑到铜镜前看,他好整以暇的看着,过了会提笔沾墨想要写些什么,却又感觉头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没能写下去。
他突然想起来前几日听到谁说的那句“没有对等的爱的婚事注定无法长久”。
锦锦……
你与他,是对等的吗?
于是此事就格外的顺理成章,八皇子因重伤不能再前去西蜀赈灾,而信王新婚燕尔也不适合外出,其他的几位半吊子皇子要么就还在封地不在皇城要么就是没什么本事,皆不适合。
于是这口锅就落在了靳南疆头上。
靳南疆施施然受了。
虽然皇城里仍是议论纷纷,还有人反驳誉王常年征战四方,过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修的是乖张暴戾的性情,哪里能做的了那安抚民心、修补堤坝、治理瘟疫天灾的行当?
但就在这时又有人说,原来誉王与誉王妃伉俪情深,誉王远赴西蜀,誉王妃放心不下,竟要跟着同去,并且还自王府中变卖了不少金银玉器,为西蜀百姓补上衣物粮食的空缺。
众人面面相觑,沉默良久,纷纷竖起了大拇指。
谁人能不知誉王妃江锦华“神女”名头?且她医术精湛,任何疑难杂症都不在话下,区区西蜀瘟疫怎能困住她?何况誉王与誉王妃感情极好,誉王身边有誉王妃相陪,就算往常再喜怒无常也会收着性子。
这世上不就是一物降一物?
誉王妃降誉王。
甚至还有坑蒙拐骗的道士们大神哉哉的说要卖什么灵符,妇女用了可使丈夫对自己爱的死心塌地,丈夫用了可使妻子对自己唯命是从,发了一笔横财。
而这些江锦华都不知,原因就是就在她即将要随着靳南疆远赴西蜀之时,原丞相府的管家慌张的找上了门,说江丞相病入膏肓已没的治了,只想再见她一面。
江锦华想了想,起身随着管家前去了。
江丞相辞去了丞相之位,住在偏远乡村的一处宅院养老,一进一出的宅院不大,但胜在依山傍水寂静幽深,和纷杳嘈杂的皇城差的很远,不见纷繁只闻花香鸟语,的确是个养老养病的好去处。
管家引着她来到院门外,沉沉道,“娘娘,奴才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