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生长在江锦华眼里,便是懒散的汲取。
她轻轻叩着梨花木的桌面,侧目望向管家,问,“王爷去哪儿了?”她倒是学乖了,可不敢再瞒着他再只身行动了。
管家想了想,“还没下朝。”
江锦华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起身漫不经心道,“等王爷回来了,你告诉他我去一趟信王府。”反正她是觉得靳南轩不会对她下手什么的。
更衣梳洗完毕,江锦华出门对上了熟悉的一张脸,不由的挑起眉,啧了声,“你家王爷今日有空是吗?”
堵了江锦华好多次的下人面对着记仇的江锦华欲哭无泪:“誉王妃吉祥,小的那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江锦华了然状,“不是你本意?”
下人矢口否决。
“那就好,那我便不找你麻烦了。”
下人:你还真那么记仇啊。
走到一半时,天色阴沉下起了雨。雨是世上最常见的东西,自然的,因此也就无人稀罕。靳南轩命人将窗关上,只留了一扇盯着游廊处,他目光淡漠幽深,像盛放着三山六水,又像是里面空无一物。他长身玉立站在窗口,不知过了多久,终是看到一明艳女子撑伞而来,她像被捧在高处,在雨中也不觉狼狈,只觉得越发不染纤尘,靳南轩见状竟有一瞬怔愣,然后几乎是瞬间就明白暴戾恣睢、性情乖张的靳南疆因何单单会对她情根深种了。
前路未知,仍坦荡如常,不卑不亢。
“江锦华,前程似锦,荣华富贵?”靳南轩喃喃,又勾了勾唇,眉眼淡漠至极,“好名字。”
……
“信王殿下好雅兴。”
靳南轩闻声抬眼看向门口,面对江锦华的行礼,面色如常的点头示意,请她坐下。
江锦华坐在他对面,单手撑头望着窗外,瞥到游廊处三三两两下人穿梭来往,正是她刚才走来的游廊,她勾着唇意味深长的道:“信王殿下这是担忧雨天路滑,特意目送我来的?”难怪方才总是感觉到有一道打量的目光盯着她不放。
靳南轩似没听懂她话中的意味深长:“本王旧疾缠身最畏风雨,所以不曾远迎,只能目送。”
他旧疾缠身,江锦华并非不知。
江锦华粲然轻笑,依是那般艳丽无双:“殿下平日里将我送的拜帖悉数丢弃不顾,今日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她可不觉得靳南轩是真的生了大病,需要她来为他续命,那种理由骗一骗管家下人还可以。
“本王有一事不明,叨扰一下,还请赐教。”
“信王殿下但说无妨。”
“本王有个友人,家中是经商的,他性情温和,无欲无求,没有雷厉风行的手段也不擅长虚与委蛇,实在不适合继承家业,可他却偏偏是家中的长子,父亲很中意他,早早的就指名点姓说要他将来继承家业。”靳南轩神色淡然,说到此处时眉峰微蹙,似是当真身处事外、是在为当事人不值的神情,“可他的父亲还有好几个儿子,有正室所生的,也有宠妾生的,他们都挤破了头想要继承这个家业,所以自然将长子视为眼中钉百般陷害,长子不愿纠缠其中也不愿伤及兄弟情分,便不解释,而他的父亲就真的不信他了,说他品行不端还欲弑父夺权,实在罪不容诛,他的母亲为证明他的清白,自杀死在了父亲面前,他就得了一条命,被父亲囚在了一个安静的地方。”
他神情似是愤慨又似是悲伤,愁云笼着眉眼,眼底的晦暗如一团漩涡,却没有扩散,而是顿了许久后消散了,慢慢现出城外的三山六水。
真真像是身处其外的旁观者了。
江锦华不拆穿他,“然后呢?”
靳南轩怔了下,说,“他本以为自己将会在那里老死活这荒唐草率的一生,但并不是。父亲清理家中琐事时发现自己误会了长子,心中有愧将他接回,这回他聪明了,没有直接给长子继承家业的机会,而是给了他旁人难得的殊荣,也是一时风头无两。他说他不想回来,因为实在是觉得家中兄弟争权夺利太过奸诈狡猾,他把骨肉亲情看的很重,不想让任何人受伤。可有人却总是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他不知该如何抽身,也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个所谓对他好的父亲。”
这些话冗长却简单,被靳南轩用像讲故事般柔和平缓的嗓音娓娓道来,似是含着些许笑意,又似满是落寞荒凉。
江锦华认真的看他。
外面吹来一阵风,吹起他额前碎发,露出他精致昳丽的眉眼,虽经风霜却仍干净纯粹,一如他话中所说的那个性情温和、无欲无求的少年。
江锦华不知自己该如何点评此事,只能轻笑,“无法抽身,怎么不试试随遇而安?”
靳南轩嗓音微颤,声音很轻,“若是随遇,安不了呢?”
靳南轩属于个滥好人。
他将这皇家的权谋争斗看的透彻明通,他无心皇权地位,更不想踩着兄弟的尸骨坐上宝座,可他的身份就是让人嫉妒的。他想所有人都好,可万事难两全,更何况他想要的是万全呢?所以他就被人艳羡、妒忌、嫉恨,被人一步步推入深渊,被风霜冷雨折辱整整三年,本该从不堪处走出做出打脸众人的爽文路线,他从不堪处走出却仍是这副想要所有人都好的山水风雨的静世安好的模样。
他三年前想抽身,现在仍旧想抽身。
三年前他是不想争,现在他是懒得争。
谁能保持赤子之心永不改?
靳南轩能。
江锦华明白靳南轩请她而来意欲何为了,她勾了下唇,眉眼处晕染出几分笑意,如新雪梅花般明艳逼人,她道,“所以信王殿下前段时日不肯见我,是为了求个平静日子,可出了瘟疫之事,殿下也明白这普天之下皇城之中并无净土,所以才找我来,是为了和我做笔生意?”
靳南轩轻笑,“你很聪明。”
“谬赞了。”
“本王听说你是神女,几个月前被人下毒谋杀,你炼出了还魂丹,因此才死而复生惊艳四座。后来你斗败了丞相府的恶毒姨娘和你的恶毒妹妹,解除了和四弟的婚事,还嫁给了六弟。这的确是一场绝地反杀的好戏。”靳南轩挑眉看她,伸手撑着下巴,言笑晏晏的继续说,“你既然能炼出还魂丹,那你就应该能炼出假死丹吧。”
江锦华掏了掏耳朵,“殿下,你不能逃避一辈子。”
“信王若是死了,我靳南轩就能逃离此地了。”
“……”
江锦华这次是真相信靳南轩当真无心皇权地位了,人皆会演戏,无论是磕磕绊绊说谎被人一眼看穿或是连自己都入戏的高超演技,只要是假的,就算再冠冕堂皇冷静镇定,总归是能看出一点心虚的。
靳南轩眉眼干净纯粹,没有心虚。
江锦华勾起的唇角怔了怔。
外面雨下得越发大了,方才还只是朦胧细雨,就他们说话的功夫,已是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江锦华看到院中有一棵桃树,桃花大多都落了,她却看到一枝岁末的桃枝上面有一簇花苞,非常不符合常理的迎着风雨绽放了。
有花在狂风中枯萎,有花在雷雨中绽放。
一如俗人。
在座的各位都不能免俗。
待到雨停,江锦华起身告辞,靳南轩送她至府门口,江锦华也未给他肯定的回答,靳南轩不死心又问了一遍,她稍顿了片刻,抬头认真道,“我会炼它,但炼制它需要的东西我得准备一段时日,殿下耐心等候就是。”
她说出这些话又觉得可笑,他想来不去找事,可那些纷争纷扰却争相朝他扑去。
江锦华顿了顿,“不过,我还是觉得若是殿下有机会,可能和皇上商量一下的,若是你当真志不在此,他应该……不会逼你。”毕竟他儿子多,不想当皇帝的皇子应该就他一个,啊,就他和靳南疆两个而已。
靳南轩未置可否。
回到誉王府,她将白日里在信王府遇到的事悉数转述给了靳南疆,靳南疆对她看的通透表示了赞同,“本王的这位皇兄,的确志不在皇宫。”
“你觉得他志在何处?”
这就难为了靳南疆,他苦思冥想,犹豫着道,“他在本王心中是山一般的存在,露在外面的皮囊上写满了荣辱不惊、无欲无求,但本王知晓这并非他的真心,他只是看的太多了,经历的也太多了,是真的倦了。”
江锦华明白了,没在追问此事,而是话题一转说起了处理好了这些事就去找苏破晓询问一下寒毒的下落,靳南疆揉着她的头发,眉眼弯弯,对她所说的话一律表示赞同。
他有一句话没说。
之所以说靳南轩如山一般的存在,是因为这世上无人能改变山的意志。
靳南疆望着沐浴过后的江锦华,喉结上下翻滚,清楚的感觉到了情欲如潮的滋味,可就在他一把将心头娇妻抱住,想进行一些羞羞的夫妻之事时,门却被敲响了,门外传来夜清视死如归的声音:“王爷,大肆宣扬对信王不利流言的人查出来了。”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