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这样跟他抛开了过往前尘和身份地位去讲自己的父亲和大辰的帝王。
帝王该是怎样的?
父亲又该是怎样的?
公平公正?
可笑。
靳南轩觉得自己现在是该哭的,毕竟从小到大所遭受到的不公实在太多,同样都是皇上的儿子,可他看似因其与世无争的温吞性子最受宠,可确实最不得靳东临欢心的那个人。他心思及早就七窍玲珑,分的清真心假意。靳东临在看向他时虽然在笑却笑意清浅,看向靳南卿时虽然也在笑,可那笑容却并没有深达眼底。可只有在靳东临看向靳南疆时,才会不一样。
他没有笑,甚至还很淡定镇定,可确眉尾眼梢都挂着欢喜。
靳南轩不傻,自然能分辨出靳东临最得欢心的儿子从头到尾都是他靳南疆。
可是他心有不甘。
凭什么自己做垫脚石做替罪羊,可他靳南疆就该是名利双收什么罪都不用受?
凭什么他夫妻和美恩爱缠绵,自己就该是孤家寡人孑然一身?
凭什么他用计谋便是聪慧机敏,自己用了就是机关算尽老谋深算?
所有美好都是他。
阴暗是自己。
凭什么?
左遇夏像是自靳南轩隐隐被暴戾恣睢占满的表情中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犹豫再三还是谁请搭上了他的肩头,温言道:“太子殿下,你真的不适合权势争斗,所以这些东西丢了就丢了吧,没什么大不了。而至于西凉长公主,也可能你们并非是同一路人,所以你也没必要一直死缠烂打的穷追不舍。放她走,也是放过你自己。”
说罢,她站在了靳南轩旁边,和他并肩望向了这个院落。
轻笑道,“你的心魔一半在于顾云依,如今已经在缓缓的散了,一半在于兰妃娘娘。”
“所以我将这院子改成了兰妃娘娘居住的摧阑宫的内寝模样,就是想着可能这样的话能让太子殿下你稍后好受一些,晚上可以少做噩梦。日子嘛,毕竟会是越来越好的。”
这些事……没有人知道,也没人给他做过。
甚至没有唾骂他无能软弱,还反过来开导他,帮他整理院落整理心情。
更没有人对他说过:会越来越好的。
左遇夏给院落里的几个下人使了个眼色,正待神不知鬼不觉的退下时,突然听到背对着她逆光而站的靳南轩哑声道了句谢。
左遇夏愣了下,又笑起来,“我们是朋友嘛,你不用对我说谢谢哒。”
“你不要同情我。”靳南轩却又在下一瞬突然这么说,“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他眉心微皱,似是想起了顾云依,心底溢出几声怅然若失的感觉,其实说到底顾云依为何在那个时候出现呢,就是想着要来安慰他吧,他对自己并非爱意,只是一时同情母爱泛滥罢了。而他,又缺乏了那分母爱,所以才会对她有如此大的执念。
“但你需要朋友的帮助,我们是朋友,”左遇夏认真的说,“朋友就是需要互相帮助的,这并非同情。”
朋友?
靳南轩偏了偏头,这话似乎左遇夏说过几次,但他还是觉得有几分不可置信,“我其实特别的差……”
“我不能允许太子殿下这么说。相信我,你已经很优秀了。”左遇夏打断他的话,“起码在我看到的幻境里,你真的已经很优秀了。”
否则他在被流放荒城的那三年就该是心有不甘怨怼愤恨,从而开展报复行动了,可他并没有。刚回皇城的那段时间,虽然他心底对靳南疆仍有不悦,却还是秉着兄长该有的分寸在,而没和他彻底撕破脸甚至明明有触手可及将靳南疆和江锦华送上绝路的机会,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选择视而不见。还有他分明当时并不喜欢顾云依,却在连累了顾云依的时候,想着要维护她的声誉和清白,而答应甚至主动表示自己愿意迎娶她,去做自己最不想做的那场联姻。
他一直在为别人考虑。
直到后来,自私了一把,因离心散和海兰的离间而做了那些错事。
赎罪忏悔到如今。
但其实从头到尾说到底,他做错了什么呢。
靳南轩背部微微佝偻。
没说话。
岳沉岸已许久没回信王府,靳南轩派了大队人马去查询探找,终于在他买下的院落里找到了岳沉岸的踪迹。
靳南轩摆了摆手,“本王自己进去。”
下人有些担忧,“岳先生武功不低,若是他三言不合要冒犯太子的话……”
“他不会。”靳南轩想了想,补充道,“起码现在不会。”
推开门,里面倒是雅致悠闲的院落,院落虽小却池塘花草应有尽有,甚至中间还修建了游廊和湖心亭,而几日不见的岳沉岸就稳稳当当坐在湖心亭里倒茶赏景。
靳南轩缓步走上前去,“先生倒是让本王好找。”
岳沉岸放下正在投喂鱼儿的手,手仍放在坛子里摩挲着饵料,波澜不惊的问,“太子殿下登门可是有事?”
“有。”靳南轩开门见山,“半年多前在悬崖下救了顾云依的人,应当就是先生本人吧。”
神情一顿。
睫毛轻轻抬起,岳沉岸淡定冷然的望着他,“太子殿下此话我倒是听不明白了。”
“你救下的顾云依。”靳南轩对着这段时间查出来的种种消息,糅合在一起便成了一套诡异的所谓真相,“当时你救她的时候应当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后来知道了便想着利用她来靠近我,所以你口中的夫人其实根本就不存在,她其实就是被你带到皇城里来的顾云依,是吗?”
岳沉岸一怔,很快却又笑了,神情都带了几分轻松,“毕竟想要拿捏太子殿下您,没有顾云依不好跟太子殿下谈条件啊。”
靳南轩望见了岳沉岸神色一瞬间的松动,他瞬间就反应过来真相应当并非如此。
只是他还没搞明白。
“你想的从一开始就是利用她,但是你应该自己也没有想到,你居然会对她动心吧。”
“……”
这回倒像是说到了点上。
因为靳南轩看到岳沉岸突如其来的一懵,甚至都忘记了手还放在坛子里的动作,下意识想拍桌而起却闹出来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尴尬,厉声道:“没有的事!”
这是恼羞成怒。
七窍玲珑将一切都看穿了的靳南轩这样评判岳沉岸的异常。
岳沉岸对上靳南轩沉着冷静的双眼,也猛然间发现了他的异常,靳南轩今日倒像是格外自信满满,先前的他满眼清高或者裹身阴鸷,如今却褪去了种种,如脱胎换骨般,呈现在眼前的是焕然一新从容不迫的靳南轩。
这……
他一愣。
莫非是靳南轩真的查出来了自己所有的东西所以才这样冷静沉着?
靳南轩轻笑了声,“究竟有没有,本王和先生在心里明白就好,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先生将全部心血全部放在了本王身上想要去争夺晃着,想要古书。而现在我不愿意要这些东西了,就证明先生的努力付出都打了水漂,先生可有退路走?而先生的退路又是谁呢?”
退路。
岳沉岸忽然脸色一白。
他倒是真的没想到靳南轩查起此事的速度彼此之快,这么短的时间里几乎就能将他查了个清楚。可若是放任靳南轩再这么继续查下去,估计费不了多少功夫就能查到靳南岸身上去,到时恐怕更深处的事也会被他给挖掘出来,到时……
到时。
不。
不行。
岳沉岸神色骤冷,冷静问,“你想要什么?”
靳南轩失笑,“这个问题不应该是本王问你吗?你靠近顾云依是为了利用她来接近我,现在我放弃了种种,你却还对顾云依软磨硬泡又是因为什么?还有现在,怎么本王一说起先生背后的人,先生就这么着急了,难道后面真的有人?”
岳沉岸没有说话。
广袖中的手却紧紧的攥成了拳。
而恰时耀武扬威来一通,洋洋得意的靳南轩已然起身缓步走到了门口,正要开门离开的靳南轩像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的道:“岳先生应该是了解顾云依的,她这个人最讨厌欺骗了,若是让她知道岳先生你的所作所为都是在欺骗她利用她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本王还挺好奇的。”
小人得志的面孔。
岳沉岸几欲咬牙切齿才能逼着自己笑一笑,“没有的事。”
呵。
离开这处小院的时候,跟在靳南轩旁边的下人有些不明所以,毕竟方才躲在门外也是听见了一些内容的,“太子何必激怒岳先生?若是岳先生背后真的另有别人,他若是恼羞成怒的联合别人来暗杀太子,您岂不是要陷入险境?”
“本王故意这样说的。”靳南轩将跋扈神色收起,换上淡然从容的表情,眼睛却很亮,几乎将这漫地璀璨日光都尽收眼底,“本王就是要激怒他,只要激怒了他,他才会想着要除掉本王,既然要除掉本王他就必定会去找他的同伙,本王才能将他们一举拿下。”到时,顾云依才能算是彻底安全的。
他想开了。
如果顾云依注定会和他分道扬镳,和旁人恩爱缠绵的过一生,那个人绝对不能是岳沉岸。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