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东临似乎整日都在咳嗽,虽然他上朝时候已经尽力在强忍,但是到底留在金銮殿上还是有很长时间的动荡不安。
群臣争相问候。
靳南疆也不由皱眉起来,“父皇可是近日来身体越发不适?”可他明明昨天给送过去了宫中的药物,按理来说江锦华的医术那是可以打包票的,服用下去虽然不能说必定能药到病除,但是如今不应该会咳的这般厉害的。
靳东临简单摆了摆手,“时节更迭,不小心惹了风寒罢了。”
他们便没有再问。
退朝离宫之时,靳南疆望见宫墙柳边的靳南轩,他身穿太子朝服,像是在望着柳树而失神,靳南疆神不知胡不绝绕到了他身后顺着他的角度往上看,却什么也没看见。
这四四方方的天,四四方方的墙。
没什么稀奇。
“太子殿下若是无事的话,可否同本王去风月阁一叙旧事?”
靳南轩被这番声音拉回现实中来,从那迷迭幻境中抽身而退,他回身望着靳南疆,想了想不知想到了什么却是笑了,“本王还有事,今日倒是没办法去和六弟叙旧了。”
“即便本王想要告予太子殿下西凉长公主的事,太子殿下也不感兴趣吗?”
于是,靳南轩的脚步生生顿住。
他侧头,沉吟片刻又笑了,“六弟如今倒是知道如何拿捏本王。”他望见一朵杨花吹到他广袖上,便伸手淡定的掸了掸,冷静道,“天色还早,本王同六弟去坐两个时辰但也不妨事。”
靳南疆唇角笑意微收,淡然道:“请。”
拿捏住靳南轩有多容易,他可以为顾云依轻而易举的放弃他所到手的任何东西,无论那东西是人命还是皇权,是地位还是尊荣。在他眼里似乎没什么东西是重要的,所以他可以温润如玉怜悯慈悲,也可以冷血残暴无情无义,他好像活在这世上就是行尸走肉的存在,那个顾云依不过是点燃他心头那簇火的一小堆火药而已。
当然,火如果烧的太过,自焚的也是他自己。
顾云依能抽身而退。
“五岳洲虽是广袤无边,却也单调枯燥,本王同锦锦去此日久,可是有些厌烦。于是时间久了,倒是免不得要惦记皇城里的种种。”靳南疆扶着广袖开始斟茶,热水和茶叶在杯壁中先转浮沉,最后悄无声息的伸展了筋骨,将茶水浸泡成了另一种颜色。
靳南轩像是丝毫没注意到靳南疆的意有所指,却闲适淡淡的四两拨千斤道:“哦?那五岳洲有何稀奇之处?”
“五岳洲无边无际,外遭寒冬腊月,内却四季如春,山涧溪流张张扬扬,亦是无边无涯。本王和锦锦居住的地方,中间能看见一条长河蜿蜒曲折,将无涯花海一分为二,河流寂静无声,看不见源头也望不见尽头。但那两边的水却是天壤之别。”
靳南轩挑起眉来,“哦?”
“一半澈净明通,一半混浊不堪。”
周遭似是风景突变。
二人并未置身于闹市茶楼风月阁,而是置身于五岳洲的山涧青川河流之中,靳南疆黑衣如墨,眉眼俊朗的如若刀削斧凿,而靳南轩褪了太子官袍,换了白衣胜雪的常服,头束玉冠,眉飞入鬓,眉目舒展柔和。
二人只是这么坐着,便气场截然不同。
如是眼前景色也不尽相同。
“如此景致倒是不错,毕竟这世间多的是同人不同同命。但若是,那河流日日相见年年如此,住在此地的人就不会厌烦倦怠吗?”靳南轩突然道。
靳南疆抬眼看了一眼靳南轩,“哦?”顿了顿他又说,“有时候很好奇,五岳洲与世隔绝,虽是内则别有洞天,但却并未去世俗红尘交融,里面的人又是如何过的。”靳南疆道,“毕竟那里没有烟火没有繁华,时间一长,想一想都会让人觉得绝望。”
“那又怎样?时光再漫长也有尽头,什么都有始有终。”靳南轩声音轻柔和缓,令人如沐春风。说罢,靳南轩手指微微一动,一片杨花花瓣穿风破光而来,落在他掌心,他的手掌莹白如玉,花瓣也晶莹剔透,在日光下几欲和他的手融为一体。
他笑道,“已经入夏了,杨花要落了。”
靳南疆有些没明白。
“本王知道六弟在怀疑本王做了什么手脚,本王也并不做以改变或是修饰,那些事只要六弟找到了证据,本王便自然会去认罪,只是……”他又突然笑起来,轻声道,“只是现在本王也在想着查一些陈年旧事,所以现在倒是免不了要和六弟你比试一二。”
靳南疆略觉诧异挑眉,确定靳南轩并未被夺舍缠身,迟疑一二问,“你要查什么?”
“查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啊。”靳南轩笑得温润朗朗,清眉黑目,褪去了素日里的阴鸷执拗,便俨然又是那个温润慈悲的皇长子,“现在六弟倒是不妨和本王打个赌,若是我先查出来了实情,六弟便答应我一个条件。若是你先查出来了我的罪名,我便去乖乖认罪,且将我所查的东西全部告诉你,如何?”
似乎不会吃亏。
加上如今靳南疆手里已经有了靳南轩的罪名,只差证据的事了。
可是……
靳南轩看起来却毫不在意这些东西。
“你不是想要做太子吗。”靳南疆静静的说,“本王手中有你的罪名,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威逼利诱本王交出来吗,因何这般淡定?”
“太子?”靳南轩听了此话却像是听了个笑话,无奈摇头,声音很轻,“我从来都不想做这个太子。”他又摆摆手,“至于这场比试……六弟,还是和我比比看吧,我也想要验证一下,我是不是真的不如你。”
不如?
这话里似乎有颇多的怨怼愤慨,像是他积压了十几年的怨恨不平全都付予了这番言论里。可是靳南轩却并没有歇斯底里,他十分冷静镇定,甚至有些冷血的这么说。
我就是想跟你比试比试。
看谁快。
看我是不是这般没用,看你是不是实至名归。
若你是,我输了也认了。
若你不是,事已至此我也只能认了。
靳南疆察觉到四周迷雾消退,他垂眸望着杯里的茶叶,茶叶稳定下来不再飘荡,四周也恢复至了风月阁的布置中。
他轻轻道,“自然是可以的。”
靳南轩拖着疲惫身子回府,迎面看到主院里已被人重新翻整过,日光温柔清风徐来,场景美好从容到似乎这是一年前这个庭院的虚影。庭院当中,白衣女子在细细挑拣着什么东西,在跟府里的下人们嬉笑玩闹。
靳南轩大惊,这场景。
“我在梦里看到的是这样的,我就还原成了这样。”白衣女子听到动静,轻笑着走过来,她在浅笑,但眼中却露出一点苦涩,“太子殿下倒是真的很喜欢这个院子呢,所以梦里执念最深的东西就是这个小院,虽是后来经过了许久的重新整顿已看不清了本来面目,但我已经在尽力还原。老生常谈口中的人间繁华执子之手,应该所有人都很羡慕。所以我有时候想,若是今后必定不能和所爱之人并肩走在葳蕤灯火中,现在能望见昔日美好,也应当是好事一桩吧。”
阳光太刺眼,所以靳南轩下意识抬手去遮住眉骨,左遇夏就望见了那极其绚丽璀璨的光芒从他指尖往下流淌,随着他的动作,如同河流一样缓缓流淌到了脚下。
不过不得不说。左遇夏的确用心。这脚下的鹅卵石似乎都是他记忆最深时的模样。
那秋千,那石桌,那水榭那玉兰花。
都一模一样。
靳南轩只觉得眼前光线变幻,瞬息万变,待一切静止后,身边光景突然变了。
左遇夏轻声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阴差阳错的入太子殿下的幻境,但我知道幻境可现人心中所想,所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都知晓。陈贵妃的苛责陷害和皇上的避而不及,再加群臣的谩骂嘲讽我都看在眼里。你从头到尾长的都是保全自身置身事外,但你却低估了自己的身份。史书中只记载皇帝长子犯错受刑,被搭配荒城,可是犯何错,为何要受刑,都并未明说,甚至有人封锁了消息,当年之事,竟然半点风声都没有漏出来,再追根究底就是说你和兰妃娘娘意欲谋反。若不是我入了你的幻境,还不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说罢,左遇夏认真对上了靳南轩的眼睛,“皇上早就知道你和兰妃娘娘的清白无辜,却还是放任你们被陈贵妃陷害污蔑,甚至也放任别人说他是被一叶障目。可真实原因却是陈贵妃当年陷害的人不止你一个,还有六皇子。但是皇上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及即将控制不住的局势,也为了保住六皇子,而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你的头上。”
“别人都说皇家无情,诚然这皇家对待太子您的确也是无情的,皇上他看似愚笨,被陈贵妃耍弄的团团转,可是他才是里面最聪明的那个人。”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