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这次江锦华的突然袭击,岳沉岸是怎么都没预料到的,他习惯了胜券在握又高高在上,用那种像是救世主般的视角看待人生百态,甚至严格点来说,他这些年活的都算是顺风顺水。
靳南轩虽然最后不愿意再为他所用,但他却也是预料到了有这种事发生,毕竟顾云依已经威胁不了他,也激励刺激不了他,那他就能脱离控制了,那自己也就该将他除掉了。
而靳南岸的反水却是意外,他没有预料到事情会朝着自己控制不住的方向发展,虽然说他已经在给顾云依用药了,却没想到会拜靳南岸所赐,顾云依强行冲破药效选择了玉石俱焚的下场。
但他依旧不慌。
他有办法。
他是天之骄子,他都能打破世间的人无百年,活了将近二百年,那他就自然也没能打破所谓的经脉断裂便不能救的传闻,能将人起死回生。
他岳沉岸是天才呀。
他还从来都没有尝试过一败涂地的滋味呢。
但这次,江锦华来的太过凑巧,他又刚刚服用了所谓的药,全身虚弱的走路都艰难万分,根本无法招架,就只能落荒而逃,而将顾云依的尸体都遗留给了他们。
这次对他才说才是一败涂地。
他没能保住顾云依。
这要是放在以前,是他根本想都不会想到的后果。
岳沉岸好容易扶着墙壁离开那里,又避过那些巡逻官兵来到自己另一个秘密所在的院落里,落座时气的脸色铁青,再看自己怀里抱着的仍旧睡的无比香甜的婴孩,只恨不得要将她活生生掐死才好。
诚然,他也的确这么伸了手。
“睡的真香啊。”岳沉岸冰凉的手指抚摸上了婴孩的脸颊,顺着婴孩肤若凝脂的脸颊往下划,然后狠狠遏住了她的脖颈,在婴孩脸色已经隐隐发青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东西是自己的良药,若是她死了,自己再去哪里找这么好的一味药,便像是醍醐灌顶般猛然松开了手。
婴孩砸吧了一下嘴,睡的仍然很香。
岳沉岸眼底暗潮汹涌,面上却仍旧是波澜不惊的,良久,讥笑了一声:“睡的还真是香啊……”
岳沉岸转移了视线,倒是没有继续跟这个婴孩较劲了。
他随手将婴儿放在床榻旁边的位置,然后自己全身酸涩头痛欲裂,便也没有来得及仔细收拾这落了灰的房间,径直取出被褥来就倒在床上沉沉睡了去。
他太累了。
走了这么远,消耗尽了他所有的心神,走到后来他甚至都能清楚的尝到喉间翻涌着的似是带着铁锈的血腥味。
可他却怎么也不能停下脚步。
继续走,他只是暂时的输了,但若是停下,他就是彻底的满盘皆输了。
他不能输。
岳沉岸脸颊大半都藏在了被褥里,良久都没能将被褥暖热,但是他却是稀里糊涂的做了场泛着酸甜滋味的梦。
梦里是翻涌着的云海,云头处似是还带着些许仙踪可循。
那是在他的巍峨云宫里。
顾云依刚被他救回的时候。在将她安排在巍峨云宫里住着的刚开始的那几个月里,顾云依是不喜欢说话的,她那时双腿瘫痪,双目失明,似是对一切都丧失了热爱的度,哪怕寻常人再寻常不过的求知欲对她来说都是格外的奢侈。
她不想知道这里是哪里,也不想知道救了她的人是谁,更不想知道外面的景色和她怎么会沦落至此的。
岳沉岸好多次偷偷的观察着她,都怀疑是不是再让她继续这么自己一个人待下去,她就能疯了或者是傻了。
这多没意思。
岳沉岸想,他自己一人活了这么多年,如今好容易抓住了一只现在只属于他的蝴蝶,蝴蝶却不准备飞了,这怎么可以呢。
于是他就故意的想着和她说话。
一来二往,竟真的激起了她些许的求知欲,她开始试探性的询问他一些问题,岳沉岸的语气舒缓平淡,甚至于偶尔还会带着点冷淡冷漠的意思,但其实他的表情却并不冷淡。
甚至于,他很多时候都带着笑。
只是,很多时候他自己也没注意到他在看着顾云依的时候,自己其实是在笑的。
铁树开花,的确不容易。
当然更不容易的是,铁树很多时候都看不到自己身上的花,便能理直气壮的说自己身上是绝对不会开出桃花来的。
然后,这朵桃花开着开着,就枯萎了。
但是遗憾又可笑的是,直到这朵桃花在他手心里枯萎的时候,他才嗅到了自己桃花的味道,看到了那朵桃花的颜色。
那朵桃花温言对他说:“我真想就这么杀了你,可我又不能就这么杀了你。”
她周身尽是茫然的死气和绝望感。
“你真是厉害。你知道我爱你,我下不去手,所以你挣扎都不挣扎……”
当时他的心情是短暂的沉闷空白后,便是疯狂的喜悦,但很快就恢复至了难言的绝望。
说来可笑也心酸。
他的桃花对他说:你知道我爱你……
可其实,他并不知道。或者说,他都不知道原来他自己也是这么深爱着她的。
他知道的太晚了。
但是现在,在这场梦里,他再度回到了那日顾云依在他身上气绝的那一刻,他有一瞬间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因为心口太过沉闷疼痛,让他连呼吸都带着几分痛楚。
梦里的话,怎么可能会痛呢。
可若不是梦,眼前的又是谁呢?
顾云依痴惘的看着他,冰凉的手指摩挲着他眉宇,移到鼻梁再往下,便是他的薄唇上,她没有哭,但是那个晦涩难言的表情却好像比哭还伤心,她说:“我不该怪你,因为不知者无罪,你当初并不知道那是我。”
说着她收回手。
她的衣袂微凉,在他脸颊拂过时,带了点冷冽花香,稍纵即逝,薄凉冷漠的让人胆战心惊。
可是她并没有如他预料到的那般歇斯底里的讨要原本属于她的一切。
她只是觉得疲累。
晦暗涩苦的真相拉扯着情深意切的虚假,给她交织了场温软决绝的梦魇深陷。如今她顾云依好容易从这场梦魇里抽身,不觉气恼愤恨,只感觉厌倦,便望着他缓缓凝聚了不安惶恐的眼睛好似叹息般的轻声道:
“可我又不能不怪你,因为那是我。那安稳一生被毁得彻底的人,是我啊。”
岳沉岸是想开口说话的,可是一开口却又被她打断,他望着她温软决绝的眼神终于是剩余的黄冕堂黄的解释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她却仍然在说:“既然我不能杀你,却也不能放过你的话,那我就换一种方法给我自己报仇吧。”
岳沉岸有些没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顾云依就继续冷笑了两声,神情如他山云雾般触不可及:“呵,你不是说你爱我吗?既然你爱我,那我就杀了我自己吧。”
岳沉岸猛然瞪大了眼睛。
什么?
而这时,顾云依的身影却像是被笼罩了一层云雾般格外的虚幻缥缈,他身上的重量开始逐一减轻,他猛然清醒过来,伸手想要去抓她,没想到手却从她身体穿过,径直抓了一手冷雾。
顾云依仍然在笑。
她语气轻飘飘的,落在他耳中却无异于惊天巨雷在耳畔响起——
“我用我的命,求我一个解脱,也求你一个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这就是我报仇的办法。”
怎样废掉一个人?
诛心。
诛心比杀人都狠。
会使些手段计谋的,都知晓这个法子阴毒无比,但是用起来却是让人好困格外的得心应手,酣畅淋漓。
岳沉岸也会用这个办法。
他对付靳南轩的时候用的也是这个办法,对付靳南岸和八皇妃清婉的时候,用的也是这个办法。
这个办法,他屡试不爽。
但是他却是怎么也没想到,顾云依也这么给他玩了一出。
怎么说呢?
难道是天理昭彰终有轮回吗。
这场梦魇撕扯着岳沉岸,让他睡的其实根本就不安稳,岳沉岸是被吵醒的。
他艰难的睁开眼,就望见斑驳陆离的日光从窗棂边泄露进来,流到床榻上他的双目处。昏睡太久再被日光一刺,岳沉岸下意识就闭上了眼睛,缓和了许久才被婴儿的哭声给拉回了几分神志。
外面已经是日上三竿。
阴沉了很久的天,终于是在今天,放晴了。
岳沉岸从这场混沌梦里抽身,倒是很长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他就坐起了身,侧目望向旁边的婴儿,婴儿哭的很是虚弱,像是被饿了的狠了,他也这才想起来自己一睡必定过去了一天多,婴儿是指定饿的不行了。
他打心眼里不喜欢婴儿,但现在却又不得不护住她的命。
低咒了好半晌,到底也是认命的起身,简单洗漱后戴上了人皮面具出了门去,无论怎么样都得护住他的良药再说。
街道上很是热闹,放榜的位置还围着很多人。
岳沉岸对它不感兴趣,刚走两步就听到旁边有人正在谈论这件事——
“西凉长公主真的死了呀!”
“对啊,现在不是说要将她和那个谋反的信王合葬吗?”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