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好像就在他眼前,随时都能戳破,可偏偏能掀开真相的那只蝴蝶,最后却只是触碰了下他的唇,蜻蜓点水般,转瞬即逝了。
于是眼前又是黑暗。
他在这片黑暗中踽踽独行,终于瞥见了一抹天光乍破的苗头。
掀开,就能望见云霞薜帷。
许久,他听见自己喑哑的几乎分辨不清说的是什么的声音在暗色中响起:“离心散啊……”他想起岳沉岸多数时的模样,眉眼间的淡漠从容,像是与生俱来般淡定冷漠,好像他整个人都处于巅峰之上云端之下的灰色地界。无人能制裁他,也无人能约束管教他。他不入红尘,也不入轮回。
这本就是个灰色的人。
这般想着,靳南轩便头疼的闭上了眼,正待咬牙切齿将此事说出的时候却听得江锦华淡定的道:“信王殿下可知今天我为何会来?”
靳南轩怔了怔,“为何?”
“因为中了离心散的人不止你一个,还有顾云依。”
顾云依。
这个名字刚刚还在他的梦魇里跟他纠缠撕打,盘算谁输谁赢谁是谁非,如今再听到时却陡然升腾起一种恍若隔世的飘渺虚空感。
上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是在多久前?
不知道。
忘了。
“誉王妃娘娘既然能给本王解毒,想必就也能替长公主解毒。”靳南轩竭力使自己做出来个淡定释然却又夹杂着几分冷漠的神色,他问,“何况本王如今和长公主和离,已井水不犯河水,誉王妃娘娘何必再来专门告诉本王这件事?”
“我当然可以给长公主解毒,但是现在我缺少药引。”
靳南轩对此事也不甚关心,反正江锦华和靳南疆总归会有办法的,“什么药引?”
“你啊。”
江锦华摩挲着从他手里接过来的药碗,摩挲着碗沿边的汤药痕迹,波澜不惊的神色上突然涌起几分类似于看笑话般的笑意,“要的是你的血,信王殿下,你给吗?”
顾云依又做了噩梦。
光怪陆离的梦像是在暗里胡乱生长出各种畸形的野兽,它们不甘顾云依睡得香便硬要将她拉进那一场炼狱,还要对她指指点点。
你爱谁啊,谁爱你啊。
你就是个笑话。
岳沉岸和靳南轩都没那么爱你。
……
爱情这种东西,不分先来后到,难说输赢是非。
若没有经历过滚烫至冰凉,没有经历过飞蛾扑火迎接的却是自取灭亡,顾云依真的觉得自己或许就能在自己父亲的羽翼下这样懵懂开心的过这一生了。
——其实若是真的一生不嫁,未尝不是件好事。
可她偏偏经历了,才知道强烈的爱是热是欲是失控,并非尽是欢愉甜美,专属于她的爱情是会让人疼痛和窒息的。在欺骗靳南轩的这件事上,顾云依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头一个罪魁。她用救命之恩和深情款款去蒙蔽他,遮掩住自己机关算尽的真相,故意的让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她当时多心比天高啊,就觉得,哪怕这是掺着蜜糖的砒霜,只要他靳南轩喝上了瘾,就离不开了,他们两个就还能拴在一处。到时候,真相是非就不再那么重要了。
总会有那么一天,靳南轩放弃所谓的真相。
虽然她的爱情以欺骗开头,却也一定会有独属于她的温柔归宿。
可后来真相别别人戳破了。
她亲眼看着靳南轩身边有美人出入,左拥右抱,将她弃如敝履。她咬牙切齿却也都受了,也不挣扎也不求救,任由自己受罪受苦,以后甚至于命悬一线。后来呢,真正的真相大白,她亲眼看着靳南轩转了攻势,从淡定从容的高岭之花变得格外慌乱焦虑,那时她心里却有隐秘的报复般的快感。
你以前说你不爱我。
现在你再看呢?
你怎么可以不爱我?
行啊,你说你不爱我。顾云依内心深处发出近乎怨毒的笑声,那现在看一看,是谁不爱谁?
……
顾云依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又莫名其妙的想起了这些对她来说已称得上是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只是醒来时顿觉裹身酸涩胀痛,像是在梦里被谁给打了一顿似的。
特别的是,心口闷。
总觉得一团烈火,随时都能失控焚身似的。
而不多时,外面响起了江锦华的声音:“长公主,我带了一人,可方便进去吗?”
顾云依胡乱擦了擦额间的冷汗,哑声道:“进来吧。”
推门进来的却是靳南轩。
他负着一身夕阳的金晖,极为缓慢从容从门口踏进室内。色彩丰丽的金红余晖都没能让他有暖和气一点,那光薄薄的浮在他的白衣上,像是无可奈何的照着一方冰原。他走过来,江锦华走在他身后为他打起帘子,又在他身后放下,彻底遮断那徒劳的阳光。最后靳南轩站在她面前,好几次都欲言又止。
顾云依虽绝诧异却也没有什么失态情绪,毕竟江锦华也并非盲目的人,不知道不清楚其中利益关系,之所以愿意放靳南轩进来一定是有原因的。
但这样看着他几次三番的欲言又止……“有事就说吧。”她只好自己开口。
靳南轩仍然是不说话,顾云依就起身走到桌前端起碗来慢慢舀着碗里的汤汤水水,看着碎冰撞着杯壁,映出满屋流光,看的津津有味。她冷静的往嘴里送了一勺粥,含在口中就觉得胃里满涨,努力了很久觉得实在咽不下去,试着勉强吞了一吞,却立刻哇的呕了出来。
她很饿,但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胃里满得不能再满,实在装不下更多东西了。可她还是很饿,因为她始终觉得自己肺腑中憋着一口火,燎得里面烧灼似的痛,她只能疯狂的吃东西压制这团暗火。
靳南轩便静静的看着她。
“你中毒了。”说了这句话,他停了一瞬,从旁拿了一柄小银刀冷静割开掌心,拢着一掌血悉数沥沥滴落在她面前碗中,用勺子搅匀了,端过去软语道:“现在没有解药给你,所以只能用我的血来压制你这体内的毒。你先喝了吧,此后誉王妃会给你炼制出解药来的。”
顾云依望见血的颜色更难受了,连带着脾气都跟着暴躁不少,“我中毒?中什么毒?”
“离心散。”
听到这东西的名字,顾云依倒是神色一顿,眸色瞬间复杂深邃起来,片刻却是辨不清喜怒的勾起唇角嘲弄道,“我怎么不知道我中了毒?何况那所谓的离心散究竟是什么东西,我先暂且不提。”顾云依眉眼间尽是蔑视嘲讽,“事情都已经到这一步了,你接下来莫不是打算是要告诉我一年前设计你的人,现在又来了,来设计你我了,要我多加防备吧。”
“是。”
顾云依耸肩:“行啊,那你说投毒的人是谁?”
“我在查。”靳南轩沉吟了片刻,“应该是岳沉岸。”
“噗嗤——”
这下顾云依是真的强忍不住了。
她眼底流转着冷冽寒光,唇角却仍是噙着笑,带了几份玩味意味冷漠的道:“岳沉岸虽说的确是鬼面阴阳子,却也只是鬼面阴阳子罢了,他所有造诣才华全都用在了他所谓的长生之术上,可不会做这等小人行径。何况我如今的意中人便是他,我们还商量着今后成婚浪迹天涯要在何处落脚,甚至还说了此后要生多少个孩子,结果你现在就跑过来跟我说岳沉岸信不得,岳沉岸设计你。啧啧啧……”
“你配吗?你信吗?”
靳南轩有些焦急,“可此事是真的,你该信我。”
“真的?有证据吗?”
“……现在还没有,但今后一定会有,我只是让你小心些他,他绝非等闲之辈……”
顾云依淡漠的甚至有几分轻佻望着神情慌乱紧张的靳南轩,就像是在看一个笑话,“他不会骗我,你会。”
“我,我没有骗你。”
“你骗了我。”顾云依满脸淡漠突然被嘲讽蔑视代替,她如胜者斜睨败者,“你一年前就骗我说你爱我,现在被我拆穿了却仍是不信,还想着挑拨离间,你怎么这么有脸呢?”
“此事非同一般,你若是仍然信不过便罢了。”靳南轩及时的转移了话题,毕竟现在顾云依体内离心散作祟,是不可能会相信他的话的。故而现在靳南轩便及时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伸手端起茶盏舀了一勺在舌尖尝了尝味道,道,“这汤里面本加了许多红枣,倒也没什么异味,你先喝一口吧。”
顾云依冷冷的看着他。
她当然知道靳南轩若固执起来,必定是有无数方法也要去达到目的,于是就着靳南轩的意思吃了一勺,尝了口觉得也并非那么难喝,起码能下咽,也没觉得什么不同。两人皆放松了一口气,而此时顾云依突然觉得一阵眩晕,腹中翻江倒海,一俯下身就大吐起来,几乎将先前吃下的东西吐了个干净,甚至最后直接掷了手中的碗,哐当碎得满地都是。
靳南轩焦急不已,正待开口,却见顾云依目光冷冽,刀子似的扫了过来。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