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沉岸的确冷静,见识了尸体横在街头能面色如常,见识了尿骚屎臭满地狼藉仍能顾着几分风雅,见识了人还活着却有已生了蛆虫却仍能面不改色心不跳。
江锦华属实钦佩。
但是!
若是想要为男人诊治,现下最要紧的是要给他清除伤口中的腐肉及腐肉中滋生的蛆虫,做了完美的消毒后再好生包扎了,才能继续去追查这病该如何医治。
江锦华给他检查,除却他身上明眼可见的伤口,他的后背还生了脓疮,疮疡被挤破了,除却前面胸口腿上的伤口处的蛆虫,整个后背几乎也到了不堪入目的地步。
让人真的感觉并不是很好。
江锦华虽自诩与无数毒虫蛆蚁都打过交道,却还是不愿直接接触,但这屋中除了小月皆是病人,小月也是个小孩子,故而江锦华就将视线停在了岳沉岸身上。
“岳公子的确略懂医术对吧?”
岳沉岸挑眉道,“自然。”
“那岳公子可能帮我一个忙?”
虽是隐约有些不祥的预感,但岳沉岸还是拱手抱拳认真道,“我本就是为了帮娘娘而来的,自是没有娘娘救人,而我全程束手旁观的说法和道理在。”
如此好说话,行。
江锦华就理直气壮了,“那你就将男人身上全部的腐肉蛆虫剔除了,再好好包扎一下,另外这其余五人身上的伤也要麻烦你了。”
这么多的伤口处理起来当真费心费神,或是心理素质差的热度很有可能一不小心直接表演个当场昏厥。
岳沉岸却并没有任何埋怨之相,“那娘娘要做什么?”
“你治他们身上的腐肉伤口,我治他们身上所中之毒。”江锦华理直气壮,“你我分工明确,做事才能有效率也做的好些啊,何况岳公子也说过不喜欢帮人治什么小病小痛的,只有这种称得上有几分难度的你才会做,我觉得现在他们的伤,对于岳公子来说应该就刚刚好。”
岳沉岸挑了挑眉,“的确如此。”
江锦华比了个心,皮笑肉不笑的说:“加油。”
岳沉岸也回她了个同样的动作,他不懂这个是什么动作,但是他觉得不会是什么好的寓意,所以干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同样皮笑肉不笑的勾起唇角,“放心。”
岳沉岸处理起腐肉蛆虫来格外得心应手,他面上不见嫌恶,也不见反胃之状,从头到尾皆是一本正经,手下被烈火灼过的刀更是每次都扎在了正紧要的位置,虽说这种痛,连麻筋散都起不了多少缓和的作用,但因为他那恰到好处的动作和刀法,竟也没有旁人感觉到特别的疼痛。
看的江锦华随意瞥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眼睛了。
岳沉岸这双手的确精巧耐用,他做这些事格外小心谨慎,虽是他的手不大美观,却因为他神态始终认真,反倒衬得他整个人都玉树临风了许多。
“我还以为你会挺讨厌处理这些事的,没想到你竟能做的这样好。”江锦华在检查众人被包扎好的伤口时,免不了要这样夸奖几句,“岳公子真是德才兼备,心理素质也极其强大,我真是钦佩啊。”
岳沉岸浅浅勾唇一笑,轻声说,“我并不讨厌做这些事。”
他的确并不讨厌做这种事,相反他做的还挺多,甚至这种事他做出来了一定的经验。
刚开始炼制不死不老丹药时,他服用后身上大片大片的皮肉开始腐烂,那时恰逢夏季,最招虫蚁的季节,他每日都要剔除昨日的腐肉,辅以良药再包扎整齐,如此始复循环了足足半年有余,终于没了腐肉了,接近着就是他的皮囊紧跟其后开始老化的状态。
他曾为自己剔除腐肉剔除了整整半年,如何下刀最方便利索,最能减少疼痛酸楚,这世上应当没有人比他很熟悉。
这是他的经验。
这是他用自己的半年时间,在自己身上总结出来的血淋淋的经验。
江锦华满心皆是这毒究竟是要如何解,故而一时分神没听明白,她问了句什么,岳沉岸却显然不想继续纠结于这个话题,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不过还好,江锦华虽是没听到他的准确回答却也并没上心,继而又满心满眼沉浸在病情中了,压根没有选择刨根问底的想法。
顾云依的腿脚仍是不方便,她的腿先前虽是经了岳沉岸寻来的灵丹妙药将养着,后来又服下了药人赵熙熙的心头血,但她走起路来却仍是有些踉跄。左腿比右腿伤的狠些,故而她走起路来右脚重左脚轻,乍然看上去就好像是个瘸子。
她有些嫌弃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腿。
当年……
她也是半个武将。
刚才她就稳稳坐在了靳南轩和靳南疆位置旁边,因为前段时日她的眼睛不能视物,所以在那段时间她只能用耳朵去观察这个世界。下雨,刮风,开花,落叶。她坐在轮椅上位临窗边,安静的听着耳畔传来大海波浪撞击岩石的声音,甚至偶尔还有飞鸟停在她手边的位置啄她,不疼,但是挺痒的。
她听力极好,所以刚才靳南轩说的所有话自然都听的非常清楚。
第一时间其实她觉得颇为好笑的,但刚刚勾起唇角时,心底深处却又滋生出一种近乎难过的情绪出来。
靳南轩对于情爱之事的确够洒脱,她先前听岳沉岸讲过,说靳南轩直到现在也在找她,即便是迎娶侧妃那天也在院中等了她许久,到天黑才放弃。他和侧妃成婚那日,其实她也去了,但只遥遥站在街角望了一眼便没往前走,她对这些事知道的很少,真实性也不敢确认。
结合了靳南轩方才说的这些话,她想了想,那些话应该是岳沉岸编排出来安慰她的吧。
算了。
她紧了紧披风,正欲转身离开,冷不防撞见了张俊朗却冷漠的脸,黑衣裹身的誉王爷竟不知在何时,已不知鬼不觉的站在了她身后,顾云依饶是心理素质再强,眼底还是没忍住流露出几分慌乱。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脸,没有摸到疤痕,想到人皮面具还在,出门时也吃了一粒岳沉岸留下的可短期内更改音色的药,便有了几分底气。
很快收拾好了情绪,“公子为何拦着我的去处?”
靳南疆打量着她,黑眸幽深晦暗不可测,“你是什么人?”
“我是个过路人。”
靳南疆微微眯眼,眸色中不掩危险威胁意味,“这里是东街,近日里皇城所有病人都在这里面,所有人都对这里退避三舍,恨不得绕路走,你为何会路过这里?”
顾云依眨眨眼,突的又扬起唇角笑起来,“公子这话有趣,东街的确是危险之地,但是诸位大人和衙役们都将东街围的水泄不通,我又何必担惊受怕?何况我总是要出门,这里是大路,公子能走我就不能走了吗?”
伶牙俐齿。
靳南疆望向顾云依身后长路的尽头,那里空无一物,他压低了嗓音冷声道,“你可认识信王爷?”
“不认识。”冷漠直接而干脆。
“方才坐在本王旁边位置的女子,可是你?”
“公子说笑了。”顾云依无奈的耸肩摊手,“我刚途径此地,未曾进去用过饭,更不曾见过公子。”
靳南疆眼神越发冰冷,似是里面深渊都结成了冰凌花,虽是都能化成实体将眼前人冻在当场,但最后他也并没有做什么,只是随意的问,“外面如今到底是危险,姑娘住在何处?本王闲着无事,用姑娘一程。”
“不必。”顾云依浅笑盈盈,毫不留情的拒绝,“我已嫁人,若是回家时被夫君看到我被男人送回家,可是要有麻烦了。”
这也是。
但靳南疆没有放弃,“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顾云依仍是在笑,听到这里便一字一顿的提醒道,“公子,我已嫁人了。”收回你的问句,我会以为你是在想着撩妹。
靳南疆便没说什么了。
他束手而立,目送着顾云依用微微踉跄不稳的步伐走向了一条街道,很快就消失在了风中。
他多看了两眼。
风声飒飒,再回头时夜清已经停在了他身侧,靳南疆凝眸仍望着女子离去的方向,低声道,“去查一查方才这个女子的身份。”
夜清领了命,迟疑着问,“王爷是在担心怀疑她什么?”
“她总给本王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但这张脸却又格外陌生。
这个女子出现的时机场合太过诡异,且不说方才有人送过来的桂花酿,就单凭她站在树下作壁上观着靳南轩疯狂往那面跑去的冷漠神色,他就不得不对她起疑。
夜清领命退下。
长街瞬时又恢复了冷清空寂,昔日极近奢繁热闹恢宏的皇城陡然间如同孤城,配着萧瑟秋风和阴暗的天,让人心情都不由跌入了低谷。
靳南疆又望向东街的方向,也不知道锦锦如今怎样了,事情进展是否顺利,他拧眉正欲归府,忽见有人慌张骑马而来停在他面前跪地不起,“王爷不好了,娘娘……娘娘她染上病了!”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