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内室出来后,江锦华一眼就看到靳南疆正坐在凉亭附近赏月,初春的月总是干净清净的,像是湖里清澈通透的一捧水,流淌到这万物之灵的地面。
最后再悄无声息的落尽有情人的眼睛里。
靳南疆察觉到动静,起身走向她,走近了发现江锦华唏嘘惋惜神色,不由抬眼瞥了眼内室方向,料想里面女子约莫是心情不爽利的,也没仔细多想,“可找到了尸蛊王?”
他的声音清冽雅致,如流淌在她身边的月色。
江锦华瞬间静下心来,方才的唏嘘感慨心软悲悯都荡然无存,她望进他眼睛里的担忧,轻声道:“拿到了,但是我们得帮她一个忙。”
拿人手软,帮忙也无可厚非。
若是这人真是心甘情愿将此物送出,靳南疆反倒会觉得心里不舒服而多想。
他问:“什么?”
“杀了此地的宁县令。”
靳南疆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头,“可此地到底是楚国地界而并非大辰疆土,我们在此地若是没有足够说服世人的理由的话,不可伤人。”
江锦华静静的看着他,那眼神里分明写的就是“你不做吗?”他顿了顿,选择妥协了一半,“可以是可以的,但是需要告知楚越一声。”
“没什么必要,还要去打扰他。”江锦华这样想的,她啧了声继续道,“何况我们如今也并没有带着王爷王妃的身份,只是行走江湖的普通夫妇,用嫉恶如仇替天行道不大合适,那就用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来形容吧。她给我东西,我给她报酬。何况我也是真的想知道那个宁县令究竟是何等人物,居然能弄来这么多年不曾现世过的尸蛊王的幼虫。”
如果站在大辰誉王角度上去想,在楚国杀人放火不知会楚王一声的确过分,且定会影响两国之谊。可如果只站在寻常人的角度去想这件事,不过就是天理昭彰终有轮回。何况……两国之间的事混合在一起总归是麻烦的。
靳南疆不大喜欢处理这些琐事朝政两国交好的事宜,心下厌烦。现在江锦华的这番话又像是故意想将他一直禁锢在自己身上的枷锁给撬动丢弃,他难免内心触动。
试一试……彻底的做一个普通人?
他哑然失笑,又无奈的想着自己现在对于江锦华的提议向来不会拒绝,甚至就算是江锦华想要取的并非县令之命,而是某个楚国的达官显贵的性命,他都会去帮她了结,替她递刀子帮她擦手换衣。
哎。
不过,他也挺甘之如饴的。
靳南疆心底叹息了声,却很认真的牵住了江锦华的手往前走,“走吧,我们去城里调查一下那个县令究竟何许人也。”
知道他选择了默认,江锦华冲他做了个鬼脸,懒洋洋蹭在他手臂上不肯动弹了,“我困了。”她声音甜腻腻的,是在撒娇,“今天走了好远,我好累啊,夫君你能不能背我回去?”
“……”
原本想要拒绝且还要教育江锦华要勤加锻炼的靳南疆在听到后面那一句夫君后,成功将自己刚要说的话全部咽下去了。
千言万语浓缩成一个字,“嗯。”
顾云依幼年是相当喜欢夜色的。
觉得黑夜是黑化后的白天,完全舍得褪去了白日浮华富贵,它丝毫不浮躁,能安心的用深色帷幕罩住湛蓝碧空,轻易就能消弭世界所有纷争吵闹,最后抓来点点银芒犹如华美的夜明珠,点缀了如海的世人美梦。
西凉的夜很冷也很静,静到能让人忘记一切,她幼年是在城墙上来回的跑,总想着何时能纵身一跃,余生就能与这万千星河为伴。
可等顾云依稍微年长一些就有点畏惧黑夜了,她开始向往阳光,于是见到靳南轩的那一瞬间就惊为天人。干净温柔悲悯温润的人,笑起来时唇边还有个梨涡,浅浅的,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只是可惜,如今她不喜欢黑夜,阳光也变了味道。
岳沉岸奉命端着茶点饭菜走进顾云依居住的院落,在走到溪水边的时候,就看见了仰着头躺着的顾云依。
她慵懒斜倚在一块高石上,正凝神注视着夜空,白色的衣袂被夜风带起来,竟有种像是要临风而去的感觉。
她穿的很薄。
那张轮廓清晰的脸上带了一种空白的平静,岳沉岸没有办法形容自己的感觉,只觉得没由来的有些心慌。于是他按捺住心思,提气而起,脚下踩过积雪消融野草刚长满的路径,转眼就站到了顾云依身侧。
他沉沉问:“你在想什么?”
毕竟做过一段时间的瞎子,顾云依听力可谓一绝,只听声音就能听出来者,她慢悠悠的道:“我在想这偌大皇城里究竟有什么东西是你想要的。”
“……”沉默了会,岳沉岸低声道,“你知道我的身份,自然,应该也就知道我身体里的毒素日积月累,我要是还想着年年月月长长久久的活下去,便不得不寻找良药。”
顾云依啧了声,偏头瞥他一眼,“你活了多久了?”
“忘记了。”太久,多少个春秋冬夏他目不暇接,早就忘记了,亲眼得见身边挚友亲属个个死去,他也越发冷血自私。可正是因为活的太久,他特别的畏惧死亡。
死亡是什么?
再也不能伸手掬风,林下饮酒,水中望花。
像落叶一般干枯腐烂坠入淖泥深处,和那些最为肮脏之物一同沉睡。
这样千啊百年的沉睡。
他不能接受人活一世,生前光鲜亮丽翻雨覆雨,死后却只能静等自己在垃圾堆里死去,由着飞虫蝼蚁将自己的尸骨啃噬殆尽。
所以他要活。
顾云依差点被这番话给逗乐,“我听人说鬼面阴阳子起码活了两个百年有余,还觉得不可思议,毕竟都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的人,怎么会容忍自己每时每刻都沉浸在孤寂悲哀里活着?”
岳沉岸垂眸想了想,“活着一定要为了什么吗?”
顾云依伸手掬了把冷风抛向他,岳沉岸心底觉得幼稚,可还是下意识的伸手挡在了身前伸手抓住了那把风,他似乎能清楚的感觉到冷风在他指缝间流走了,他试着紧了紧手掌,可还是什么也没抓住。
顾云依看着他笑,“云会被风吹散,风会被林围困,林会被人砍伐,人会被生活压垮。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日月星辰尚且如此,区区凡人又怎么可能逆天改命长生不老?”
曾经有很多人这么嘲笑过他。
花有盛开枯萎,水有滚烫冰凉,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
从没有什么能一成不变。
但是他不信。
“可我的确已经活了很久。”
“那是用什么东西换回来的,你应当比我清楚,人血人皮和人命。你以命续命本就触犯天道,怎么还敢如此的大言不惭?”
岳沉岸有一瞬间特别想笑,可他扯了扯唇角,听出顾云依话里讥讽蔑视的意味,又笑不出来,便道:“所有人都贪生怕死,你我也不例外。”
顾云依没有再说话。
“你该吃点东西了。”岳沉岸将饭菜茶点放在石桌上,温言道,“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这可不行。”
“让我安静的死去,岂不很好?”
岳沉岸冷静道:“你死了,我怎么办?”
“哈?”
这话她听着真是觉得玄幻,她不想活了诸事只求一死,怎么还牵扯到了岳沉岸身上?
岳沉岸极为冷静:“我知道你想离开这里,等我拿到了我想要的东西,我自然会带你远走高飞。”
顾云依被这番类似告白却又不似告白的言论逗笑了,“我为什么要跟你远走高飞?我早就说过,我跟你之间的恩怨已经清算干净了,你我既然早已互不亏欠,如今又何必惺惺作态?”
“那些恩怨清算干净。”岳沉岸垂眸盯着桌上的那碗白粥上面撒的不甚明显的白色粉末,极为平静的说,“但我爱你,此事难平。”
“砰——”
顾云依从假山石上直接摔了下来。
宁县令的府邸在城镇的最中央,听街边风水先生说那里还是绝佳的风水宝地,原本是建的祠堂庙宇,后来宁县令来到此地就硬是拆了庙宇祠堂,建了个府邸。府邸里构造奢繁恢宏,莲塘假山湖心亭,水榭花都楼阁处,最中间还有一棵百年古树。府邸内里约莫有十三个独立院落,加上下人丫鬟们的房间,真是当地最为奢繁的场所。
县令的俸禄九牛一毛,养家都难,怎么建的出这样大的府邸?所以这些银两都是靠着宁家丰腴的家底拿出来的。
“宁县令家最是有钱,方圆十里左右再无人家能比他们家有钱了。”
“就是不知怎么的,宁县令纵身情欲,娶回来的小妾夫人换了好几茬,但只有一个儿子,连个女儿都没有。”
……
近日闲得无聊,江锦华最喜欢这些八卦趣事,何况这还是她的目标任务的八卦,“宁县令现在在府里吗?”
有人怪异的看她一眼,“姑娘还不知道?宁县令昨日晚上死啦!”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