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妥当后,江锦华和靳南疆没等第二天就着急忙慌的踏上了寻找尸蛊王的道路,这张地图画的崎岖,他们硬是找了半天才找到地方。
已是月上柳梢头。
敲门无人应答,他们便径直推门而入。
这户农家在当地也能算是个小地主,里外两进院落,七八间小屋,院里还挖了池塘,薄雪消融万物复苏的季节,衬着墙头处挂着的竹节灯笼,叮铃铃的响,极为悦耳。江锦华推开虚掩的房门,屋里昏暗一片。屋子到底是农家,收拾的虽然干净,但确实称不上舒适。只是若是真的死了丈夫,怎会这院子并未挂白绫设灵堂?
到了内间,江锦华让靳南疆在外侯着,自己推门进去了。
里屋很暗,江锦华眯起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屋内昏暗的光线。看到窗边位置,有消瘦的影子倚在木床的一角,那人似乎正抬着头,看着窗外刚刚从云里露出一点边缘的月牙儿。
月光朦朦胧胧地照在她的脸上,让江锦华突然生起些许在梦魇中的不真切感。
她缓缓往里走了两步。
这次看清了,那人是在哭。
有声音、微微抽着鼻子,但泪珠安安静静地沿着她干净苍白的脸庞滚下来,像某种无声的认命般的绝望。
她脸色煞白,犹如死人,胸口处也看不见起伏。江锦华疾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才发现她整个人都冷得吓人,试探了脉象平稳应当并无大碍,但同时也发现了那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江锦华便尝试着一点点掰开来,发现是女子挂在胸口的那只玉将它。
“这是他送我的....”女子突然就开了口。这些天来,她沉默异常,怎么都不见她喊一声,但现在她却用这种极轻的、像是在哭泣的声音这么说。
江锦华骤然间听到她说话,竟也不知道要怎么接。四周邻居说女子已经不出门好久,不说话好久了。半晌,江锦华沉声道:“我想求尸蛊王。”
女子却哑然说,“那你得听我讲完我的故事。”
这世间多的是悲惨往事,让人唏嘘感慨赞扬传颂,江锦华她不想再掺和进去,但如今,她却慢慢的坐在旁边椅子上,静静的看着女子。
女子好像并不在意有没有人应答她,仍旧自顾自凝视着月亮,仿佛在自言自语:“我姓宁,是宁县令的继女。我娘带着我嫁入县令府里的时候,我还在襁褓之中……”
在所有官宦朝臣的故事中,总会有那么一两朵分外芬芳的野花。可能正当情浓的时候,礼教规矩都不成问题,可等时节过了,野花过了花季也就另当别论。县令的娘是个颇为强势的老夫人,老夫人先前中意她,所以她这个跟着娘亲嫁进门来的拖油瓶依然得到了县令的这个姓,待到长大一些,虽不能和正统官家小姐一般上书房,却也有学问先生专门前来教养读书,甚至还按着府里的规矩,送来了三五个从武馆买来的小武夫,充当贴身的护卫,其中就有张列。
“我没见过生父,就一直把县令当成我爹。”女子停了停,忽然自嘲一笑“可惜花无百日红。他向来贪恋美色,又对美人格外宽容,所以从来也不缺送上门的好姑娘。我娘失宠以后,其他人都到别的院里各谋出路,只有张列留了下来。”
少年相伴,总是最忠诚的情谊。毕竟谁的血统也不比谁的高贵,谁都是朱门里面无人问津的小角色。在她生日那天,犹记得自己也还是个半大少年的孩子的张列不知从哪里寻了一块软玉,笨拙地雕成个四不像的可爱形状,非说是个莲花,硬是塞到了她的手里。自此之后,从小到大来自于兄长和朋友的温暖,都是张列给与她的。只是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原来早在很久之前,宁县令就买来了许多尸蛊王的幼虫强行喂给了那些下人们,可唯独只有张列扛住活了下来。
“自我娘生病走了以后,我便再无心留在此地,就有意离开宁府自力更生。可我爹...不是,是宁大人....他温言劝慰,说她视我如亲生女儿,让我安心住下去。"女子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江锦华,感叹一声,“姑娘....我是羡慕你们的。”
江锦华皱起眉头。
不知这一声羡慕从何说起。
“我那时候傻....总以为生恩不如养恩大。我吃了宁府这么多年的饭,确实也该好好的留在他身边,等将来孝敬他老人家。”讥讽的笑容逐渐扩大,女子虽在笑,却笑得让江锦华这个看客的心都揪了起来,“后来我被人下了蒙汗药,晕晕乎乎地绑进软轿里,才知道什么视我如亲生女儿都是假的,他只是视我如棋。原因是山贼大王看上了我,他明知将我送去是怎样的下场,可把我送过去了,美名其曰让我做山贼大王的继女……"慢慢闭上眼,这时她的泪已经不流了,也可能是早就流干了,她像是叹了一口气,“那一年.……我才十四。”
刚刚丧母却又遭继父抛弃的孩子,在那时双手无力,除了害怕之外,只能清楚的感受到无边的绝望将她缓缓淹没。
“最后是张列拼着一条命,单枪匹马地把我抢了出来。”人生中最痛苦的时刻,大概就是感觉到自己是个绝对的累赘。不过这时候,女子脸上终于迸发出几分欣喜之色,“他把我捆在背上,用自己的身体去挡那些家仆的刀剑,只进不退。我全身乏力什么也做不了,直到有个护卫错手刺中了我的手臂,我才看到了他发狂。”
从来都身体不佳无法真正习武的少年身上,突然迸发出了浓烈杀意。只是心念微动之间,整条巷子都变成了修罗地狱。
“他带着我,我们逃了……可惜并没有跑多久就被抓了回去。我总想着大概那就是我们的死期了,甚至做好了要跟他同生共死的决定,却没想到我名义上的大哥突然回来了。”
没有人知道从来眼高于顶的宁大公子为什么能为了一颗棋子和亲生父亲起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场冲突。
但九死一生以后,谁都无法再回到从前。
“后来,我就离开了宁府,和县令断了关系,在此地隐姓埋名。”女子突然捏紧了玉莲花,好似在抓着过去仅剩的回忆,“我知道张列身体的异常,他并非善类,体内藏有尸蛊最受不得鲜血刺激,他根本不该呆在这样凶险的地方……这里人人畏惧尸蛊,何况他身体里住着的是尸蛊王啊……的确是我太自私了,他本来想着离开这里的,他知道他自己已并非活人的……都是我,是我,是我想留他在我身边……因为我不知道谁可以信任,谁可以依靠,谁能保护我……毕竟如今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我能够安睡的地方……”
可是最后。
还是她亲手刺穿了张列的身体,满手的鲜血腐蚀了人心,让她每一口呼吸都痛得吓人。
“我怀孕了,生下了我们的女儿,可是我流了好多血,甚至中途还大出血昏死过去。等我清醒过来时他已经再度发狂,将医馆砸的稀巴烂不说,就连接生婆和邻居也被他打杀了不少,我以往都是抱抱他他就能醒的,可是这一次他没有醒……又或者,他醒了,他抓住地上的剪刀塞给我,逼着我捅他……我看着他已然赤红的眼睛,我知道他的神志已经被尸蛊王全部蚕食尽了,他如果不死,死的就会是附近百姓和无数无辜的人,甚至,包括我……”
所以。
她顺着他握着的力道捅了下去。
声音特别轻。
你应该知道,当时如果不能击破尸蛊王,大家都要死。一一江锦华很想这样理智地劝劝她,却发现又根本说不出口。因为下一瞬,女子慢慢的睁开眼,水一样的黑色眸子在月光下,带着凄凉的绝望静静的望着她,“我很羡慕你们。”她说,“因为张列死了,如今的我,已无处可归。”
江锦华只能沉默。
她无话可说。
这很外界传闻中并不一样,甚至还大相径庭,虚伪自私的宁县令是构成这一切灾难的始作俑者,可偏偏如今名利双收,传闻对他都有百利而无一害。而眼前的女子活了半生,拥抱着的温暖却极为贫瘠,最后好容易碰到了拥抱到了,却又因尸蛊王的造化弄人,而阴阳相隔。
“我先前听人说过,生无欢乐,死也就无谓了,现在可算是明白了其中意思,我本想着张列死后,我就带着我女儿远走高飞的,但是现在想想我就算带着我女儿也没有用,她体内的尸蛊虫也已经扎根了。”
江锦华听后瞬间全身僵硬。
又是尸蛊。
“原来尸蛊这个东西是会跟着血脉传承的。”女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江锦华却觉得是听到了哭声,但其实并没有,“真是让人生气啊,所以我亲手了结了张列后,又亲手了结了我女儿。”
“尸蛊王已经成熟,如今就在我手里,我可以把它交给你,但是你要帮我一个忙。”
江锦华皱眉想了想,“帮你杀掉宁县令吗?”
“嗯。”女子咬牙道,“我要他,偿命。”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