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诸国里最不缺的是什么?
并非黎民百姓,而是皇亲国戚和达官贵人。
从城东笔直的长街拐过去,便是闹中取静的信王府。提了信王府便免不得要多嘴提起几句信王的事。
他性格温润朗朗,颇具菩萨心肠,讲起他来,大概是人都要翘起拇指夸个天花乱坠不肯消停。关于他的传奇故事,也是街头巷尾说书先生嘴里的老生常谈。要从身份上来说,他本是当今皇长子,虽说前几年被陈贵妃和四皇子陷害而遭贬谪流放,但一朝沉冤得雪重回皇城,虽是一改先前懦弱无能的性子,却也并未与世俗同流合污,而是始终都坚守本心,悲悯世人,之后被封了信王。
信王自幼就是懂事文静的性子,文采武功倒说不上出众,但难得的是平易近人且慈悲为怀。只听说过别家的王子公孙到处风流惹祸,可说起他来就是那副温柔和煦性情,若不是前不久皇城祭坛遭受天难,他挺身而出扛下祸事,百姓们也看不出他原本竟还有这般本事。
不过信王有一桩婚事,就是他回朝后迎娶了西凉长公主。大辰皇长子和西凉长公主。二人的名号地位都极为相配。
只是说起他们的爱情故事便免不得让人唏嘘了,分分合合生死离别全都遭遇了一遍,等到如今什么宠妾灭妻都成往事了啊,本想着二人终于解开误会能冰释前嫌重新开始美好生活时,但料想痴情种信王并未能等回先前跋扈恣意明媚张扬的西凉长公主。
追根究底,竟是失忆了。
信王几次三番吃了闭门羹仍想着将她追回,之后被皇上封为太子,在百官有意无意想往府中送美人时,只一句“本王夫人善妒,容不得任何女子,但本王觉得她这样很好”就将所有想爬太子床榻的女子芳心全部扼杀。
痴情吗?
痴。
然而现在,就在信王素来简朴雅致的后院里,如今却横七竖八地倒着许多酒坛。四溢的酒香怕是能飘出三里地。院子里放了矮几小塌,清泉叮咚,正是枯木抽枝季节,院中也不算以往那般死寂沉沉。
外面传闻的热火朝天的爱情故事里的男女主就坐在中间。
场景稍微有些尴尬。
顾云依翻着白眼实在不想搭理眼前的男人,今日他仗着太子身份硬要将她从誉王府带回,她本拿起了长剑捍卫自己的人身安全,却想起自己双手废掉软绵绵的没了气力,后来他又仗着太子身份逼她,她为了不连累誉王府这才不得不来。
只是来是来了,但不代表她有好态度。
她还不知外面传闻说她是失忆了,而并非是抵死不愿和靳南轩过下去了,否则宁愿鱼死网破也不会心甘情愿的来的。
“我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顾云依翻着白眼,“太子何时放我回去?”
“这里是你家。”靳南轩慢条斯理给她斟茶,在接到今天已数不清第多少个白眼后,无奈温言道,“无论你承认与否,这里都是你家,是你今后要生活的地方,我,是要跟你生活一生的人。”
顾云依噗嗤一声乐了,眼神却极冷,“太子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前段时间的所谓天灾是谁的手笔就罢了,怎么能连我与你已和离的事也忘的干干净净?”
靳南轩面色一沉。
天灾降祭坛,天象异常,连累周遭村落百姓,死伤百余人不止。这件事他和岳沉岸及监天鉴处理的有条不紊滴水不漏,更是花重金堵住了所有知情者的口,有担忧嘴巴不严的也都灭了口。
这件事顾云依怎么会知道?
像是看出来了靳南轩的震惊疑虑,顾云依鼻腔里溢出一声冷笑,“人在做天在看,没人说不代表没人知道。”她撑着头慵懒的倚坐在火炉旁,虽说已过了冬季入春,可她还是不能离开火炉,“太子整日提心吊胆,都在担心此事败露,如今我都知晓这件事了,你还不杀我灭口吗?”
靳南轩身形一震,咬牙道,“我绝无伤你之意。”
“真决绝啊。”顾云依笑了笑,“但我也绝无和你和平相处之意。”
她神色骤冷,又认真的继续说:“所以你别逼我,否则我将这件事传的众人皆知的话,你我都没好下场。左右我感觉我没什么,反正太子妃信王妃的身份我早就弃了,生无欢,死也就无谓,但你不一样啊,你甘心放弃唾手可得的大辰江山吗?”
她是在威胁他,拿他平日里最厌恶如今却最忌惮的东西威胁他。
太子?江山?
谁稀罕。
靳南轩咬紧牙,眼神里流淌着的戾色狂烈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去:“我想要的,从头到尾,就一个你。”
他因何舞弊权术玩弄人心,甚至连自己的弟弟都能几次三番的陷害诋毁?便是想着自己要登上那个最高的位置,好让顾云依有所顾忌而不得不留在他身边。
他等不到她的心甘情愿,那就让她无路可退。
也可以。
这般推心置腹深情款款的话语,落在顾云依像是变成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直到她笑得肚子疼,眼泪都跟着下来了,才带了点恶毒的意味望着他的眼一字一顿的道:“那我跟你还算是有点像的,我曾经想要的是一个你,现在想要的是一个我。干干净净的我,和你再无瓜葛的我。”
这种场面几乎他们每次相见都会上演,但靳南轩心理素质强大,也就忍了。顾云依未早知自己来到信王府就绝对会被软禁,倒是闹了一次后也没有再提离开的事,每天该吃吃该睡睡,过起来了消停日子。偶尔靳南轩会起意,想和她酱酱酿酿,这时候就需要顾云依随身携带的小匕首上场了。
靳南轩神色认真道:“我不怕疼。”
“你怕死吗?”
“死在你手中,我甘之如饴。”
顾云依就笑,“幸亏你如今是太子,若你还是过去那个寂寂无名不受宠不入世的信王,说了这话我定能杀了你,但现在你代表的是大辰,我动不了你。”她将手中的匕首停在自己脖颈处,天真的笑了笑,“那我就杀了我自己。”
望着她细长脖颈处滑落下来的殷红,靳南轩像是想到困囿他半年之久的梦魇里的场景,吓得猛然松开了手。
狼狈而逃。
顾云依的日子算是好过也算是难过,除了出不去信王府,其余皆是让她为所欲为的。
可她想要自由。
于是她觉得不好过。
“说说正事?”
马车在官道上缓慢行驶着,江锦华窝在云锦棉被里,窝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个脑袋来,很是警惕的盯着面前的靳南疆。这两天她可被折腾惨了,自从那天被靳南疆折腾惨了之后,她就整日病怏怏的,喝口冷茶感冒,吹了冷风感冒,她再作死的选择了跳下马车和靳南疆玩雪球,成功惹了风寒且高烧不退,她也就这么窝了有好几天才感觉稍微好了些。不过说起来,她以前身体也没这么虚弱啊,难道是她大限将至的缘故?
如今他们离开了五岳洲。
缘由是因为夜清又送来的书信,说信王靳南轩封为了太子,第二日就仗着身份前去誉王府将顾云依带走了,自此将她软禁在了信王府。而皇城里天灾刚过人祸未除,可谓是内忧外患一大把,可靳南轩每日就知道围着顾云依转悠,导致于现在的皇城可谓是一团糟。
所以修书而来,劝他们回去。
靳南疆看到江锦华眼里的戒备,无奈的伸手翻开桌上的一道密信,“古往今来都是皇上亲立太子,下封诏书上请天听,再拜列祖列宗列入史册,如今这些时日过去了,只有诏书却未有其他流程,可见父皇并非是主动要立这个太子。”
江锦华眯起眼睛。她的眼本来就细长,这样看着人的时候,更带了说不尽的暖昧风情:“你是不是怕了?”
知道把人折腾惨了,近日始终带着温和平静的神色的靳南疆难得显出一点戾色:“锦锦,你莫不是还没长记性。”
江锦华忙举手做投降状。
立太子并非只有一纸诏书就能完成的事,程序繁琐复杂,让人目不暇接,可如今皇上只颁发诏书却未做任何行径,靳南轩心底肯定也是多少有些不安。
她慢慢坐身来,定定地注视着靳南疆,四目相交,靳南疆看不清那双眼里复杂的光芒而疑惑:“怎么了?”
“没事。"江锦华拢拢披散的黑发,伸手触摸着锦帛细腻的丝缎,“立储是国之根本。靳南轩之所以棋走险招就是想借此机会将你从储君之位彻底清除,毕竟如今这诸多皇子里,也就一个你能跟他相提并论。这满朝大臣、皇亲宗室,在皇上立太子时却无一人敢出声出面,可见靳南轩已达到半个手眼通天,人人惧怕的地步。我跟你打赌,靳南轩现在也畏惧你,甚至就算你远在五岳洲无心与他相争,他也会派人来取你性命,毕竟如今的他可满心野心勃勃,他大概一直觉得没了你,自己将来就能继承大统了呢。”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