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破晓给的丹药服下后并未有任何不适,她仍能感受到四周初秋的凉意,也能察觉到窗外的霜叶拂过窗棂的声响。
满宫枫叶红。
像是一场春雨打乱了一江宁静,落了满地潋滟盛景。
江锦华睡着了。
入了这场苏破晓特意织就给她看的一场春秋大梦。
江锦华在刚踏入这场梦境时就发现这眼前布置格局远远不像十年内的五洲六国。这里反而倒像是还没来得及被分割开来的五洲,之间天地混沌,天水一色。
在下雪。
白雪如庭树飞花般。
雾浓迷眼,江锦华仔细眯眼着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感觉到前方的雾气渐渐消散,她伸手掬了一枚雪,没接住,她伸手掬了一把雾,嗅到雾中的清浅花香。
“哎,七君,你到底爱不爱我啊?”
少女如铃铛般清脆的笑声划破了天地间的混沌,将江锦华拉回到这纷杳的世间事中。
“……”没人应她。
少女又笑起来,“我爱你啊,我当然很爱你,你在我心目中比谁都重要,就算是要我抛弃一切我也会选择你的。那你呢,你会抛弃一切而选择我吗?”
“……”仍旧是死寂般的安静。
过了会,有男声应了声,他说,“会。”
谎话。
骗子。
江锦华怒骂。她已经从靳南疆口中了解了一些来龙去脉,猜到这应该就是女子问苏破晓对自己是否真心的时候。她那时应该做好了自己和父母一起死去也不愿出卖苏破晓的准备,只是没想到她这个奸细动了情,那个操纵大局的人却是高高在上作壁上观。
这件事究竟是谁错谁对呢。
女子是细作是奸细,苏破晓对她将计就计本也就没错,造就这桩悲剧的并非是苏破晓的设计,也并非是女子的身份,而是这许多桩的阴差阳错全都遇到了一处。
江锦华走进迷雾,拂过白雾,走到二人面前,看到了女子的容颜,她的确生的花娇柳媚,一双干净的桃花眼里满是多情的笑意,真真称得上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她穿一身白裙,置身云雾中,仿若随时都可以羽化而登仙。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跑回去蹲下身又抓住坐在花树下案牍前的男人的手,笑着偏头说,“七君,你可莫要忘记我今天的模样呀。”
男人宠溺浅笑,“好。”
万家灯火明明灭灭,皆化作了这场幻境与真实的边界。
江锦华惋惜着摇头。
这不是一场be的爱情还能是什么呢。
女子名叫无忧,家中世代经商,怎么算也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她生的美貌,故而刚过十四,前来求亲的人就快踏青了门槛,但她的要求却很高,既不要男人纳妾也不要男人去花楼,就只求个一人一心一生一世。
这太难了。
美人虽美,但终生都要他们只看这一张脸,怎么着也是会腻的。
后来人就少了。
但接近着父亲的商业就开始遇到了波折,父亲被人坑害,又获罪入狱,每日还都有人登门讨债。逼得她这个大家闺秀不得不出面求宽恕几日时间,他们散尽家财也没能将那些债填补上,她就不得不选择降低了择婿标准,甚至后来直接说把他家中的债还上,她卖身都可以。
就是在那时候,她遇到了三金会的人,三金会的人替她还了债,也将她的父亲救了出来,只对她提出了一个要求。
“我要一个人的命。”三金会的人这样说,“三千花的掌柜苏破晓,我要他的命和他的三千花,你如果能帮到我,这些就是我的报答,你如果帮不到我,你的父母的下场定会比你惨烈百倍。”
她就去了。
她的父亲给她取名无忧,就想护她一生无忧无虑,但天公不作美,她无忧无虑活了十几年,也是时候该直面这阴暗潮湿的世间了。
她在三千花待了三年。
这三年的时间里,她瞧见过苏破晓的计谋可使荒僻沙漠变成青山绿水潺潺而动,荒林中能现身鸟兽呼啸;也瞧见过他将巍峨宫殿变成断壁残垣,满目殷红潋滟眨眼间变成一地古木堪折;最后瞧见的是三千花殿中的对苏破晓的惊鸿一瞥。
一眼万年的初见。
她生的貌美,又娇嫩柔软,温婉软和,自是很快就和苏破晓坠入爱河。
但这是苏破晓给无忧的一场美梦罢了。
江锦华看着苏破晓查探出了无忧的身份和目的后,唇角露出的玩味笑意,他勾起唇,伸手轻触着桌面,摩挲着书信上的寥寥几语,突然恶趣味的笑起来问身边的人:“你说,我该怎么处置她?”
男人深思片刻,“掌柜的把她赶走就好。”
“那多无趣啊。”苏破晓抿唇一笑,“我还想看看如果她爱上我的话,到最后是会选择我还是会选择她的父母呢。”
男人没有再说话。
杀人不比诛心。
苏破晓惯用权谋计策,他最擅长做这种胜券在握的事,他也正是这种人,看似淡漠矜贵,实则冷傲无情。
无忧就这样被苏破晓引着,一步一步走向万劫不复。
自以为是狐狸的小兔子和猎人的一场恋爱,看似甜腻,但糖果下实则布满陷阱。
无忧开始拒绝向外提供情报,每次三金会的人追问她为何还没能杀掉苏破晓时,她总是要找各种理由推辞自圆其说,到最后三金会的人不耐烦了,直接给她下了最后通牒——
要苏破晓的命,还是要你父母的命?
她一夜未眠。
苏破晓站在她门外听着她在屋内辗转难眠,他玩味的笑着,薄凉的眉眼深处藏匿着的却满是不屑,他知道无忧的为难,但他很想看看无忧会选择什么。
他就像找到了一只可爱而又愚蠢的猎物,他喜欢逗弄这只猎物,指引着这只猎物渐渐迷失,他很喜欢这种过程,这种过程能让他有很大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第二天,苏破晓故意递给她一张地势图:“无忧,你可收好了啊,这是三千花的结构布置图,这里面的暗道每一条都能杀到我的卧室取我性命,你收好别让外人看到了啊,否则你夫君我就要没命啦。”
江锦华怜悯的望着这一切。
她知道苏破晓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将那张所谓的地势图送给无忧。
因为他知道无忧现在根本无法下手杀了他,但是他不耐烦,他想着推波助澜一把,所以故意给无忧这样一张地势图,逼她不得不往前走。
无忧这一步,怎么走都是满盘皆输。
因为这张地势图本就是假的。
所以无论她是将这张地势图原封不动的交给三金会,还是她再做一张假的地势图交给三金会,她父母的命都将保不住。
她选择了后者,结果不言而喻,她父母被杀后,尸身被三金会的人扔在了三千花的门口,无忧脸色煞白的站在门口,不敢上前承认那就是她的父母,苏破晓故意笑着走过去,担忧的揽住她问,“怎么了?”
无忧笑得比哭还难看,“没什么,可能惹了风寒吧。”
苏破晓一挥手,“这是谁的尸体,怎么乱扔?来人将他们扔进乱葬岗——”下一秒他的衣袖就被无忧紧紧攥住了。
无忧垂着头,双目干涸无神,却瞪的极大,里面血丝分明,他能看到自己在她眼睛里的渺小倒影,里面满是卑微的祈求,苏破晓丝毫不怀疑她下一秒就能哭出来,但她并没有哭,她还能稳稳心神,“他们……他们也挺可怜的,别扔到乱葬岗了,就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七君,求求你,就将她们好生安葬了吧。”
苏破晓轻轻挑眉,像是很不解:“可我跟他们非亲带故,为何要浪费钱财把他们好生安葬了?”
“……算我求你了。”无忧双眼通红,背脊微弯,脆弱的几乎不堪一握。
听了这句话后苏破晓笑意收半,过了会,他幽深双瞳里却又突然绽出了几分浅薄的笑意,“如果今天你把我伺候好了,我就答应你也未尝不可。”
无忧自是同意。
苏破晓却并没有太大乐趣了,他看到无忧无神的眼和挺尸般的动作,只觉心口闷气无法排泄,一口气哽在喉咙处,咽不下吐不出,终于没忍住推开她,猛然的站起身。
他冷声说:“你这样,可真是好笑。”
无忧一时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觉他的目光似乎是能将自己刺痛般,她伸手撩到棉被盖住了身体,懵了懵:“七君,你这话什么意思?”
“嗤。”
苏破晓冷笑,“我跟你说我本名叫七君,你就真信了啊?那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也知道门口的尸体是你父母了?”
无忧沉默很久,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似的,脸色顿时煞白如雪。
她怔了许久才皱起眉,不可置信的问了一遍:“你这话什么意思……”
苏破晓神色倨傲,居高临下的瞥着她:“意思就是我早就知道你是三金会派来的奸细,以前是我觉得有意思,所以想着和你玩一玩罢了,现在我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不想和你玩了。”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