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锦华望着苏破晓，几次三番伸手放在苏破晓眼前比划，想要试探他能否看到或者是能否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下一秒，苏破晓跪在地上捂脸痛哭出声。
“……”
哭吧哭吧，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江锦华仔细想了想，“你也不要太伤心了，无忧不是说了吗，她最后的执念让自己魂魄不散不是因为恨你，而是因为对团子的牵绊……”啊说到这里，她感觉苏破晓哭的可厉害了，也是，事到如今，无忧连恨都不恨他了，也是怪让人难过的。
有时候恨比漠然还要好。
最残忍的是见面仿若陌生人，不悲不喜不怒不争。
爱啊恨啊纠葛啊羁绊啊，到最后全部封笺，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可笑吗？
可悲吗？
江锦华伸手拍了拍苏破晓的后背权做安慰，拍着拍着就发现哪里不对劲了，她用力推了苏破晓一下，苏破晓正在伤心处一个没蹲稳摔了个屁股墩儿，也不记得要立刻爬起来，只抬眼茫然的看着江锦华。
江锦华有些愧疚的摸了摸鼻子，“你看得到我啊？”
苏破晓点头，哑然道，“我又不瞎。”
“……那我现在是在幻境还是在现实里？”江锦华很困惑，伸手就要咬胳膊，咬了一口察觉到疼痛了，正不解呢就听苏破晓淡淡的解释，“这是幻境，但是你还是能感觉到疼的。”
？
江锦华懵了。
分辨梦和现实的方法就是不疼与疼。
可现在真假现实梦境都是疼的，这可真是难为人了。
“这是我的幻境，是我的执念和梦魇，你进入的是我的梦。”苏破晓沉声说，“我解不开我的魇魔，所以特意让你前来入梦，请你帮我。”
江锦华后知后觉，“可我是为了红竺的事前来的。我不知你给她服用了什么药，不敢贸然用药诊治，不过既然现在也见到你了，那我问你，红竺体内的毒该如何清除？”
苏破晓沉默一瞬，说：“她没中毒。”
“那你给她铃铛手链上涂满了麝香是干什么？”
“为了引起你的注意。”苏破晓一派理所应当的神情，“我如果不将事情引到红竺身上，单说我给你一场幻境，希望你能入幻境帮我的话，你会进入这场幻境来吗？”
“会。”江锦华冷静道，“因为你是我的朋友，你不用设计我，你只需要直接说，我能帮你就肯定不会束手旁观。”
苏破晓冰凉的指尖微颤。
他缄默许久，方拧眉哑声问：“你怎么可能帮我，这件事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相反你可能进来了还九死一生，你怎么可能帮我？人都是自私的，没有利益好处，谁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已的事情？”
“我会。”江锦华仍旧冷静，目光锐利纯粹的似乎能将他眼底的躲闪不安全部洗涤干净，“我刚才就说过了，我将你当做朋友，何况我也挺喜欢团子的，不过是一场幻境罢了，进去又何妨？”
苏破晓陷入了自我怀疑中，还在犹豫不决：“你怎么可能会……”
“是你对所有人都太戒备了。”江锦华打断他的话，“你觉得所有人靠近你都是有目的的，你觉得所有人做所有事都是为了利益，但你不要忘记，有时候人在做某些事情可能并不是为了利益，有的人甚至在做某些事情时可能还会吃亏，可他依旧会去做，那是为了情分。”
“人活在这世上，不可能不讲究情分。”
“谁都不可能和所有人都浅尝辄止的活一生。”
江锦华这样说。
她半蹲着，冷静的凝视着他的双眼，“你对所有人都不信任，这也就导致于后来你虽然感觉到自己已经喜欢上了无忧，却不敢承认，因为你觉得如果有一天无忧不想利用你了，也就不会待在你身边了，所以你故意那样做，你逼迫无忧去恨你，好让她长长久久的抱着恨你杀你的决心待在你身边。”
她眼神锐利，似是能拨开云雾显出天日来，也似是能将蒙蔽他双眼的东西拨开，看到他眼底最干净的东西。
江锦华嗤笑了声继续说，“但是你没有想到她不愿意去恨你，甚至宁愿死，宁愿选择这样狠绝的方式一了百了，也不愿恨你，和你相互纠缠羁绊着过一生。”
这也就是江锦华欣赏无忧的一点原因。
她干净纯粹，粲然明艳，虽然遭受到了这世上诸多不公，但在面对世间万物时仍是投以温柔的一面。
她不会怨天尤人，也不愿去恨谁怨谁。如果一定要恨的话，她宁愿去死。是个如此洒脱出尘的女子。
苏破晓眼底有什么东西破碎的痕迹。
江锦华无意识的挑眉，起身冷静的拍弄了下衣裙，继续说，“你不该因为你悲惨的童年遭遇，就直接否认掉这世上所有美好纯真，因为这世上并不全是恶意狠毒算计权谋，也有善意美好温暖温柔。你不该刚愎自用的。若是你还不愿意去想此事是自己的原因，那你扪心自问，无忧进了三千花三四年的光景，可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没有。
无忧先前在三千花名不见经传，取不到有用的讯息情报，后来她被苏破晓盯上后，爱上了他，就更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三千花的事，也正因为她不愿意做，才导致于她最后那般悲惨的结局。
苏破晓感觉嗓子有些干。
江锦华心底溢出两声叹息，她无奈摇头，低声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言尽于此。”她转身打算找个清净地方休息会，等待自己现实中从这场梦里醒来，没走两步却听身后的苏破晓哑声叫住了她。
“你认识鬼面阴阳子吧？”
江锦华停步回头，好奇问，“你认识他？”
“鬼面阴阳子来找过我。”苏破晓这样说，“他跟我说只要我杀了你，他就有办法让无忧活过来。”
江锦华道：“你信了？”对上苏破晓明显沉默下来的神情，她冷笑了声，“苏掌柜你还真信这些啊？人死如灯灭，他就算手眼通天，无忧尸身都已腐败了，他怎么可能再让无忧活过来？”
苏破晓沉默。
良久，他低声说：“我不管那些有的没的，只要他说有可能，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把握我也会去做，所以对于这场幻境，我本来打算让你永远睡在这场梦里。”
的确符合苏破晓的性子。
江锦华嘴角抽了抽，无奈道，“那你现在是改变主意了？”
“嗯。”
“我很好奇原因。”
苏破晓起身抬眼和她对峙，良久，他轻轻勾起了唇角，绽出点如清风暖雪的笑意，“因为你教给了我一些道理，我很受用。我是个商人，商人讲究的就是拿钱消灾，从不欠人人情，可你刚才那番话点醒了我，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钱财易还，人情难偿，所以两两相抵为最好，我就不打算要你的命了。”
说着，他又毕恭毕敬的屈膝一拜。
“无忧的事困扰我了多年，我始终不明她为什么会那样做，现在听君一席话，茅塞顿开。到底也是我的多疑薄情断送了她，所以我活该一生都是笑话，活该走到最后，沦落得子虚乌有的地步。”
“她叫无忧，我们的儿子叫子虚，他们的名字合起来就是子虚乌有。我就是子虚乌有。”
他浅浅笑起来，“这是我的命数，是我活该。”
江锦华仔细想了想，“你说你见到鬼面阴阳子了是吗？”
“是。”
“他生的什么模样，是个什么性情？”
“年岁看上去不过三十，从表面上看倒是挺温和认真的性情。”苏破晓仔细回想，“他来找我时，向我讨了两味药，那是两味皆是治愈腿的灵药，可是我仔细观察过，他的腿并无异常，所以那两味药只能证明是他为别人讨要的。”
鬼面阴阳子也是最擅医术，寻常若是人腿摔伤了，他自己调制的丹药恐怕要比苏破晓的好个几倍不止，怎么这好生生的要来找苏破晓拿药来了？
江锦华没想明白，但还是拱手道了谢。
“不必谢我。”苏破晓说，“你帮我解惑，我救你一命，你我已经互不相欠了，所以你实在不必谢我。”
他非要计算的这样精准，江锦华也没心思再说，便转身往迷雾深处走去，很快就消失在了这场漫天惊鸿中。
苏破晓想起无忧方才在山火中的轻笑，他想，无忧当时在想什么呢？她是在想自己吗？她最后是释然了，还是痛恨着，还是无所谓了？他没再继续往下想，松开已被攥的血肉模糊的掌心，步履略显不稳的朝山火处慢慢走去。苏破晓身形瘦削，眉眼间的温柔缱绻却大片大片的晕染开来，像是前方就是他这个疲倦旅客的归途如虹。
他眼中是旁人从不曾得见的神色。
褪去了平日里似笑非笑、老谋深算，里面盛放着整个春季特有的春日流水、潋滟盛景。
盛景很轻很轻的，将这四山的火起围困其中。
他看见无忧在火中对着他笑。
这次他看明白了她的唇语。
她说的是——
“再见啊，七君。”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