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初雪,晚亭红叶,春日流水,夏山如碧。
这世间有三千种美景,三千座无人攀登的悬崖绝壁,三千座青石砖墙的城镇。
亦有三千种花,三千种美人,三千种故事。
江锦华这一觉睡得沉,偶尔她感觉自己置身云雾中,偶尔又置身于天地混沌的虚无中,如一朵花,如一朵云。
悄无声息的绽放衰败或是凝聚消散。
她看到了自己。
幼年的自己眉眼带笑的背着书包走向学校,自己身后的温柔女子身影渐渐消弭如烟。
少年的自己冷静的抱着书籍作业走出考场,身后是流淌着的长河落日。
成年的自己眉眼淡漠疏离,她走出地铁口时对上了万家灯火,她裹紧了衣物继续往前。
累吗?
好累。
江锦华感觉像是自己看到了自己的这糊涂混沌的前半生,她看着自己眉眼深处的光缓缓凝聚又消散,看着日暮西下,看着旭日高升。
她突然有些恍惚。
这不就是自己的现实生活吗?她在那里生活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是假的?可如果那是真的,现在她走着的这条路通往的方向又指向什么?
迷茫困惑不解。
江锦华走着走着就有些困了,她想着找个路边位置停下歇一歇,最好能再美美睡一觉,可就在这时她又听到有人在叫她。
“锦锦,锦锦。”
这声音极轻极为飘渺,似是自天边传来,隐含着的着急担忧,像是能划破真假虚无的边界传到她耳边心尖。
江锦华眨着眼睛,认真冥想许久才想起来这应该是自己的名字,可她记得自己仿佛本来不是这个名字。她记得她好像闯入了一人的梦境,侵占了旁人身躯,以旁人的身份身体在这世上苟且偷生。
苟且偷生?
生?她懵懵的扪心自问,她现在还是活着的吗?
江锦华感觉自己头脑如今一片空白,思绪混乱,如一团理不清头绪的乱麻,她不知问题出自哪里,甚至越深刻的想试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越是发现脑海一片空白。
“锦锦!”
那声音还没有停下。
她却有些恍惚了,锦锦?锦锦是谁?自己又是谁?这里是哪里?她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世间事皆如乱麻。
让人头疼。
绘着玉芝庭树的花瓶里插着的几株杜鹃花,已隐隐有衰败之相,分明是宫人今早才换上的,可不过一时辰,却好像已过了好几天般。
花草在凋零。
靳南疆抬起赤红的眼,望见了宫门前的一树说不出名字的花树,昨夜晚来风急,这花被打落了一地,凄凄惨惨戚戚。
他隐隐的攥紧了拳。
面色凝重,在江锦华床榻前来回踱步,犹如困兽般咬牙切齿的问:“怎么回事?不是说这一场幻境不过就是一场梦吗,她怎么会睡了一天一夜还未醒来?”
甚至,甚至方才御医来谈脉象,还说什么油尽灯枯之相,被靳南疆当即踹出了宫门。
他不相信。
江锦华分明昨天还轻笑着和他聊什么幻境真实,他们那时明明好好的,怎么会就睡了一觉,就睡了一觉……
幻境。
靳南疆猛然冲上去攥紧了楚越的衣领,逼迫他不得不和自己对视,他双瞳赤红幽暗,死死的盯着他:“这东西有问题,苏破晓留下的东西有问题是不是!”
楚越被他的动作吓到,又察觉到他手中力气颇大,竟像是要活活勒死自己般,无奈伸手示意靳南疆冷静,“苏破晓没有道理要害誉王妃,何况这幻境本就是如此,幻境幻境,以真实织就,以梦境为辅佐,在幻境中的人稍有心智不稳,就极有可能会被扰乱心智而在幻境里团团转寻不到出口。”
靳南疆刚松了的力道立刻又收紧了,声音都上扬了好几个度:“寻不到出口岂不是她就出不来了?”
楚越头疼的很,也没心思端着了,猛然推开靳南疆的手,“誉王殿下请冷静,我也只是听说过一些关于幻境的事,幻境里的人只能在里面待二十四个时辰,若是过了二十四个时辰还没醒来,就会永远被困在幻境中,现实中的她就会油尽灯枯。苏破晓应当没有理由害誉王妃,所以应该就证明这应该是誉王妃在这场幻境里迷失了心智。”
她把自己迷失了。
靳南疆清楚的察觉到了心口的窒息酸涩感,他就不该那样信任江锦华的话,而放任她去做这些事,他怎么就没问仔细就任由江锦华去入了这场幻境?
“你怎么不早说?”
楚越颇为无奈,“誉王妃不可能不知晓,何况我也以为她不可能会不告诉你。”
但江锦华没有告诉他。
靳南疆后知后觉想到江锦华昨天的异常,她眉眼带笑却满是落寞孤寂的问他何为现实幻境,他明明感觉到了江锦华的不对劲,可为何没有仔细去追问她?
他太信任她了。
所以总觉得无论是江锦华遇到了什么险境,都能凭借自己的本事轻轻松松的化险为夷。无论是之前的靳南卿和江锦华,还是江丞相和陈姨娘的事,又或者是陈贵妃的算计暗害,她总是展现给他一种她能独当一面的感觉。
也正因如此,他不想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怀中,他想看她飞。
谁知这回……却出了乱子。
靳南疆察觉到自己乱了方寸,调整了呼吸,像打定了什么主意似的,冷静着问:“如果超过二十四个时辰她还没醒,就会永远出不来了是吗?”
楚越说:“是。”
“本王有什么办法可以叫醒她?”
楚越冥思了会,“誉王可以也入一下誉王妃进去的这场幻境,在纷杳嘈杂的幻境中找到誉王妃,将她唤醒后带回来。当然,如果到了固定时间里,你没能将她带回,你和她就都回不来了。”
这是一场豪赌。
输赢代价极其的大。
楚越说完了主意方法,突然想起来靳南疆的身份,他将来说不准还能坐上大辰的皇位,这等九死一生的事自是不能随意去做。故而迟疑一瞬,刚想着再找找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就听靳南疆冷静的说:“好。”
楚越懵了下,“什么好?”
“本王进这场幻境。”
“誉王殿下可要想好了,如果失败,可就是必死无疑。”楚越有些意外的挑起眉,再三叮嘱。
靳南疆眼神坚毅冷静,双眸深邃的如一潭幽暗的海,里面隐藏着的波涛骇浪让人望而止步:“可本王不进去的话,她连如果的机会都没有,是肯定会死的。”
说完他又无意识的勾了勾唇。
眼底的晦暗便如锦簇的花骨朵般猛然绽放。
千树万树的花开。
花开下流淌着的是星辰初月。
尽是温柔之相。
江锦华再度看到自己。
那是自己二十岁的时候,平日里总是眉眼带笑,可眼眸深处总是带着薄凉疏离的笑,乍看会觉得她这个人容易接近,可等接近后才会发现她距离尘世太过遥远。
遥远的一如高岭之花,触手可及而又遥不可及。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的男朋友也忍受不了她这份骨子里的凉薄疏离,而选择了和她分手。分手当天,她也没有难过伤心,就想着给自己点个外卖时,发现家中停电,手机也没电了,她只能认命的外出买饭,谁知回来路上遇到了点意外。
半仙正大神哉哉的卖着他驱邪避灾的符咒,江锦华提着打包回来的饭菜走在路上。本来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半仙却突然跳出来挡住她的去路,一手抓住她的外卖,一手抚着并不存在的胡子,面色凝重的说:“你二十岁的时候会死。”
江锦华一脸懵:?
“我看你有缘,不如打折卖你点法器护身……”
江锦华更懵了:???
她想着这半仙的坑蒙拐骗还真是用错了人,谁让她今年二十偏偏长的像未成年,江锦华不由叹了口气说,“我今年正好二十岁。”
半仙却冷静的说:“那你今年就会死了。”
“……”
江锦华不想和他浪费口舌,转身要走时突然发现自己手中的饭菜不受控制的掉在了地上,她懵了懵,抬眼就发现自己的手有一瞬间变成了半透明,她几乎能透过自己的手看到流了满地的汤汁。
真是奇怪。
可她眨眨眼睛再仔细看时,手又恢复了原样。
怎么回事?
半仙还在循循善诱:“姑娘啊,你看你这手都开始不受控制了,确定不买一下我的符咒吗?我保证你只要用了我的符咒,就能保护你安然渡劫!”
她还能渡劫飞升吗?还有啊,什么姑娘姑娘的,这都二十一世纪了,怎么还能有人用这种古老的称呼来叫她啊。
江锦华低头看着满地狼藉,更觉头疼烦躁,直接不耐烦的掏出张二十的钱塞给半仙,“别跟着我,否则我就报警了。”这里城管严抓他这种坑蒙拐骗的,所以果真江锦华一说,半仙就果然没敢吭声了。
她又回去重新买了一份饭,再次走到这条小巷时,半仙仍在大神哉哉的掐着手指算命,他抬眼深深的看了江锦华一眼,突然问:“姑娘,你失忆过吧?”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