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锦华置身于浓雾中。
死寂中,突然有一朵花开的声音传来将江锦华自虚空中拽入纷杳的尘世,她仔细竖起耳朵,又听到寺庙中僧弥在念经焚唱,声音几不可闻,却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明显,猛然将她踢出了纷杳尘世中。
她来到一片冰原。
雪山高原,白雪皑皑,她与冰雪之巅站着,望着遥远天际缥缈而又渺小的世间众生。
有一阵不知名的风伴着甜腻花香而来,拂乱了她眼底的宁静秋水,她闭了一瞬眼,再睁开时发现有人停在了她身前,那人长身玉立,悬在半空,日光刺眼,无法看到他的正脸。
江锦华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做出防御动作,“你是谁?”
来人无意识将吹落肩头的白雪捻了捻,忽尔笑了,自雪色中隐隐现出了他的脸。
他生得温润朗朗,此刻笑得更是如睛风暖雪,半张睑上戴着的鬼面獠牙面具像水墨般贴在他的脸颊处,衬着雪色隐作了一块上好的羊脂墨玉。
他手上悠悠执了株白草,像是哪座山,上折了杜若来寻檀郎的华农山鬼。
但这半边脸如何能认出是何方神圣?
没听到回答,江锦华咬牙再问:“你到底是谁??"
那人声音极轻,像是随时都能消散在半空,但江锦华却听出了他话中的笑意:“你应当记得我。”
江锦华凝眸沉思,却恍觉眼前身形的确有些熟悉,但他半边身子隐在迷雾中还戴着面具,一时看不真切,只觉他长身玉立身姿挺拔,粗略一比,好似能比自己高出一颗头来。江锦华能感觉到他在垂眸静静看着她,良久,他肯定的说:“锦锦,你不能忘记我。”
锦锦?
江锦华突然觉得自己控制心神的一张琴,啪地断了弦。
她愣愣地分不清到底谁是谁,她又究竟认得不认得,只觉得眼前突然出现一片电光火石,一道白光破空而入,周遭像是纸搭的戏台般溃然崩塌。
……
睁开了眼。
外面谧夜静沉。
江锦华神志归位努力的平缓着呼吸,嗅到空中的安魂香气味,安心的闭目养神,等了会,倒是坐在她旁边守着她的云天青忍不住了开口问:“你就不好奇誉王在哪儿?”
江锦华很给面子,“誉王在哪儿?”
“亲自给你煮药了。”
江锦华淡淡应了声,她猜到了这种可能,云天青神色怪异的继续问,“你今天做了什么吐血的?”
“不知道。”这个问题真的好,她也还是一头雾水,错综难寻的梦境和顾云依血液里的莫名其妙让她心神不稳的东西,让她怎么也摸不着头脑,“我只是入宫去救了顾云依而已,并未吃什么也没喝什么。”
云天青单刀赴会直接的很,“但你中了毒。”
江锦华自然知道。
她是大辰皇城远近闻名的毒女,虽医圣的真传弟子,却最擅长的是制毒,毒与医相克相生,古往今来皆是缺一不可,但她幼年便因体内寒毒而鲜少有毒能在她身上起作用,更何况她来到这个时节时更是为了避免再被人暗中投毒暗害,早已暗中动了手脚将自己的体质变成了百毒不侵的体质,怎么会突然中毒?
“我中了什么毒?”
云天青认真的想了想,“暂且不知,但应该不会是什么好毒。”
世界上还会有好毒吗?
你就好毒。
“不过,我听闻西凉国长公主自幼身中剧毒、旧疾缠身,敢问这可是真的?”
江锦华慵懒的掀了掀眼皮:“你应该询问过六皇子吧?”
“问了。”
江锦华像看智障一样的看向他,“那你还问我?”
云天青理直气壮:“我就是想确定一下。”
“那你现在可以确定了,我嗅到她的血的确是不同寻常的,但救人要紧没来得及仔细检查,谁知就着了道儿,现在也不知这种毒出自何处。”江锦华打着哈欠继续说:“云公子如果感兴趣想去查的话不妨就去吧,只是记得将结果转告我一声,毕竟我也挺想知道她中了什么毒,但才疏学浅,所以只能看云公子的了。”
被夸奖称赞的云天青得意洋洋,差点尾巴都要跟着晃起来,他比了个可以的手势,得意洋洋:“一周内,我定能查探出此种毒的来源。”
“到时还劳烦云公子告知一二。”
云天青笑得眉眼都软的一塌糊涂,见江锦华像是残毒未消而困乏的睁不开眼的模样,便大发慈悲的自腰间掏出了白色瓷瓶递送到她手里,“这药是我制的,短时间里可解百毒,若是你当真乏累,便吃了它去睡一觉吧,明日便能安然无恙。”
江锦华表情复杂,“为什么刚才不给我服?”
云天青:“啊,忘了。”
现下这种情况,江锦华自然没精力自己去配制解药,且这毒出何处她也不知,即便是配制解药恐怕也配不出,而云天青的医术也是毋庸置疑,虽不如她但胜在云天青严谨,所以江锦华没有推辞。
凉风悠然吹过街口风口巷口。
路于誉王府。
穿过通幽的回廊和初夏的翠绿,绕过三两神色匆忙的行人和数不清的星辰,自窗户缝隙中吹入屋内。
感觉挺不错的。
江锦华哈欠连天,忙唤了月灵服了药,感觉至并不想睡,反而神志更清醒了些,她就说:“我方才做了一场梦,感觉梦里的人我好像认识。”
“那人是谁?”
“不像是人。”
云天青蹙眉思量了一瞬,说:“多半是被噩梦魇着了,建议你少睡觉多看书,闲暇时间可以多煮两锅鸡汤给我喝,啊,薏米红豆可解梦魇,你多吃点没关系。”
云天青就这么想喝鸡汤?江锦华很困惑,“我做的鸡汤这么好喝?”
云天青很诚实:“天下仅你一人能做出这么好喝的鸡汤。”
江锦华:……
看来云天青不仅是有铁一般的肠胃,还有不同常人的味觉嗅觉。
真可怜。
“不过……”云天青突然拉长了音调,神秘兮兮的凑上前说。“世间百相,并非皆为人形,兜兜转转,皆因一缘,你也暂且莫要惊慌,或许你可能欠他一碗鸡汤,他怎么想怎么不平衡,又没有我这样的隐忍坚强的性格,所以从地府里爬出来想报复你吧。”
能为一碗鸡汤从地府里钻出来骂大街的,江锦华真真是没见过。
这时靳南疆端着汤药进屋来了,见江锦华醒了忙上前揽住了她嘘寒问暖,让云天青这个单身狗详细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冷冷的狗粮在脸上拍,他也不当电灯泡,干脆的拂袖走人,将偌大寝殿让于二人。
江锦华喝了药脸都皱成了一团,为转移注意力就问,“顾云依是怎么回事?”
外面风有些大了,吹进些初夏凉意,靳南疆上前将门窗关好,又给她倒了温茶,低声解释说:“顾云依是西凉长公主,而西凉皇室几百年前受了巫蛊诅咒,导致西凉皇家血脉自降世就身带剧毒,向来都活不过五十岁。”
“还有这样歹毒的巫蛊诅咒?”江锦华很惊讶,“我虽是听说了不下千种毒,但对于这种巫蛊却从未听说过。”
“这是西凉秘闻,外界少有人知。”
想想也是,否则这事若是人尽皆知,西凉国恐怕也存不了这么多年,江锦华欲言又止:“那信王……”
靳南疆难得顿了一顿,面色复杂,半晌,他低低的啧了声,“信王仁慈悲悯,即便历经千帆,骨子里存的也是想让众人皆好的心肠。而长公主此番为了救他身受重伤,醒后又对他诉说衷肠一表相思,他也不想再对长公主对他的情意视若无睹,所以父皇昨天想要给他指婚时……”他再顿了顿,像是有些不忍,“信王松口了。”
经过这么多年,他松了口。
靳南疆说:“本王知晓他对他人生的重视,他不愿因身在皇家便想接受命运安排,和他不喜的人共度一生,长公主三年前为他求情,甚至还说只要信王答应和她成婚,西凉就会帮他,但他不松口,可现在他松了口。”
像是认命,对世界妥协。
与他先前讨厌的规矩握手言和了。
江锦华多少能理解信王心中所想的,他争的头破血流就想摆脱皇家,既然身份不能摆脱,那就想着尽量让自己不要卷入很多的纷扰中去,但他不争,纷扰却总向他而来。
看来这下真是认命了。
“那王爷你可想暗中给信王提个醒?”
靳南疆思量了会,摇头。
也是,现在靳南轩已经答应与顾云依成婚,他们的婚事就是两个国家之间的利益纽扣,远远不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大辰一旦悔婚,那必定牵一发而动全身。
靳南疆不想再提这些沉重的问题,便轻笑着将温茶递给她,待她喝完了方轻笑着说,“待你身子养好,这件事尘埃落定,本王便有时间随你一起去找苏破晓了。”
这时候抽身去找苏破晓肯定是不行。
江锦华想了想,“长公主何时有空?实不相瞒,我想去拜访一下。”
就凭她体内的血能让自己吐血而旁人却无事,江锦华就得查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靳王殿下好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