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九四九年春夏之交。
头年冬天,刘邓的部队再次攻下了县城,而且没有撤走的迹象。细姑爷奉命带部队到河南、安徽、湖北三省交界的一个地方去驻防。临行前,细姑爷派“小拐子”送信来,信是交给大姑的。细姑爷这时已预见到局势险恶,败退已成定局,他要大姑和细姑准备吃三五年苦,耐心等他回来。细姑爷毕竟只是小地方的保安团长,坐井观天地以为,国民政府的溃败只是暂时的,就像日本人打来时退到四川重庆一样,过不了多久就会卷土重来。细姑爷在信中还鄙视李小林,这种草台班的戏子怎么能坐天下哩,一旦进了城,就会像李闯王一样,不用别人动手,自己就将自己打垮了。细姑爷还预计,三两年之内共产党还无力将手伸到金沟大垸,自己在县城留下足够使用的秘密人员,大姑和细姑不必太过虑。收到信后,细姑有些高兴,她以为父亲很快就会派人来接自己一起撤退,她暗暗地将属于自己的一些紧要的东西打成包,来接自己的人一到,抬腿就可以走。
直到有一天,李小林领着一个排的队伍追剿土匪从金沟大垸经过,细姑才知道,父亲若不是早十分钟逃跑,这时候已成了李小林的刀下之鬼。父亲逃跑时除了带上自己的老婆,细软和官印全都顾不上拿。
细姑爷的死讯是“小拐子”传回来的。
细姑爷的保安团虽是地方部队,却特别能打仗。所驻防的屯兵堡更是有名的易守难攻,历史上只有驻军投降,从没有被外人强行攻破的先例。细姑爷在军队中向来以会用兵著称,这也是早两年深得程汝怀宠爱的原因。“小拐子”后来说,细姑爷将防守屯兵堡的办法准备了几十种,大家都认为是天衣无缝。共产党军队并没有飞机,细姑爷连如何对付飞机都想到了。细姑爷的最大疏漏是准备得太充分了。因为太充分,上上下下全在预防对手的诡计,反而忽略了对一向喜用诡计的对手突然间改为强攻正面的防备。当对手从通往屯兵堡的大路上,大摇大摆地发起进攻时,细姑爷以为这是佯攻,而下令对其他各处加紧防备。细姑爷没想到对手上来的是一个营,没有任何试探,几百名士兵就扑了过来。细姑爷稍一犹豫,大大小小的炸药包,就将关隘上的堡垒炸飞了。在血肉横飞,刀光剑影的巷战中,两边的人都很英勇,都不怕死。后来共产党的党史资料上说,此战一个营的解放军死伤了一百二十九人。
“小拐子”私下说,肯定不止这个数字,起码双方是一比一的伤亡率。保安团一共有三百六十几人,除了四十几个投降的,剩下的不是死就是伤。“小拐子”说自己亲眼所见,解放军撤离时,只剩下几十个人。“小拐子”的话不一定可信。各种资料显示,解放军在屯兵堡前后住了四十多天,直到将各种政权机构建起来才去“解放”别的地方。如果只剩下几十个人,守在如此重要的地方,无疑是在玩火。
我想“小拐子”其实是在玩自我心理平衡游戏。
当年,细姑爷命令他负责与正面防御部队的联络。枪响之际,“小拐子”正同一个叫美的女人在被窝里云雨酣畅。“小拐子”后来才知道,正面防御兵力少的情报,是自己透露给这个女人,这女人的弟弟,则是共产党在西河镇里的几条暗线之一。
“小拐子”没有被俘也得益于这个叫美的女人。
美爱上了他,将他锁在屋里。而她的弟弟也没有向解放军出卖他。“小拐子”从美的嘴里得知,细姑爷被炸死了。美是从一堆死尸旁,单独放着的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上的衣服认出细姑爷的。细姑爷的黄呢子军官制服,在屯兵堡没有第二件,瞎子见了,也能认识。“小拐子”让美留意细姑爷葬在哪里,然后做上记号。
“小拐子”曾经逃离过这个叫美的女人的怀抱。他给大姑和细姑送信,是在重新回去同美结婚以后的事;他从美家里逃出来的第三天就被抓住,幸亏是李小林的人。李小林让人放了他,还给他一张写有为革命做过贡献字样的证明。李小林的证明他在路上用过几次后,终于意识到只有美的怀抱最为安全。
细姑爷被炸死的消息传到金沟大垸,已是隔年夏天。
这时,国民党的军队已不知逃到哪个旮旯里去了。从县城里回来的人都说共产党这一回真的要坐天下了。李小林年轻轻地就当上副县长,背着一支手枪,不带警卫也可以大摇大摆地到处走动。李小林还写了一封亲笔信给大姑和细姑,要她们尽量多说一些解放话,没事少出门,特别不要往人堆里扎,以免让人误以为有个什么组织,万一遇到不顺心的事,要先忍一忍,等她来了再说。
才二十出头的细姑对细姑爷的死一点也不悲伤,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若不是大姑逼着,她连孝服也不肯穿戴。细姑戴了七天孝就不想再戴了,还说大姑若再逼,就让大姑代替自己。
大姑真的在自己发髻上插了一朵小白花。不是纸花和绢花,而是梨花或杏花。
细姑脱了孝服,就跑出去参加村里的秧歌队,她腰上别着一只腰鼓快乐了两三天。大姑每天都要警告她。她根本不爱听,逼急了就说,她要到人民政府去告发大姑,胁迫自己为反动军官守节守孝。
大姑还击说,自己也要去告发,细姑曾想将身负重伤的李小林交给伪政府的保安团。
细姑知道大姑是在吓唬人,没有在意。
有一天早晨吃饭时,大姑突然对细姑说,别忘了你姐姐是怎么死的!
细姑顿时将手里的筷子惊落在地。
大姑又说,你干吗要嫁给他?你晓得他不爱你姐姐也不爱你,又偏要答应同他成亲,这样你就害了他和别的女人一生的幸福,你既然自找罪受,就该有志气承受一辈子。
在细姑的印象中,大姑一生中对她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她总觉得大姑这话,还有弦外之音。细姑第一次听见时,还不怎么在意。虽然受到震动,稍等一会,她放下碗筷照旧往外走。
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细姑突然停了下来。
一只黑山羊在大门正中站着,红红的舌头伸得长长的,不停地在门槛上舔着,发出一种古怪的声音。
细姑正在发呆,黑山羊抬起头来,咩咩地叫了几声。
细姑一阵胆战,赶紧逃进厨房,站在大姑身后不说话。
后来的几天中,细姑一直在屋里垂头丧气地哀叹,一句话也不和大姑说。直到那天,大姑和颜悦色地表示,要带她出门散散心,细姑才高兴地“嗯”了一声。
她们悄悄地锁上门,谁也没有惊动就离开了金沟大垸。
细姑在山路上没走多久,就开始怀念那乘孤单冷清的小轿。细姑不停地唠叨,好久没坐轿子了,要是突然有乘轿子来接她们该有多好。
大姑没有顶她。
大姑的出身比细姑还娇贵。
大姑的名望更比细姑高和重。
大姑没提细姑哪来资格惦记轿子。
大姑没说什么,是因为她心里有个阴谋。
一路上遇见不少盘查的,大姑总在头里抢着说,她们是受李小林副县长指派外出办事的,并且拿出李小林亲自写的那信给哨兵们看。哨兵们当然只有资格看那印着县人民政府等鲜红字样的信封。离家越来越远后,疲惫不堪的细姑开始追问,到底要上哪儿,大姑只说到了地方就知道。细姑自己猜测,最高兴的是大姑带她去找父亲方县长,最害怕的是大姑将她骗到哪儿卖给一个半痴半傻的男人做媳妇。这样的喜与忧大姑都不管,她只管天黑前找地方住下来,天亮后问问路又往前走。
第四天下午,她们走进了屯兵堡。
细姑听清屯兵堡的地名后,才明白此行与细姑爷有关。
她俩找到了美的家。“小拐子”正在堂屋里给美捶着腰,美的肚子又大又挺,一副快要临盆的样子,惹得大姑和细姑都露出些羡慕的神情。“小拐子”说,自己都等了快两个月,哪儿也不敢去,天天盼着她们来。大姑说前些时,路上盘查太紧,她们不敢出门。
“小拐子”说现在天热了,路上恐怕要多吃不少苦。
美问,哪位是李团长的太太。
“小拐子”让美猜。
美毫不犹豫地用手指着大姑。
“小拐子”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细姑才是有名有分的。
从屯兵堡回来,大姑同细姑又多了一种分歧。细姑说“小拐子”的媳妇奇丑无比。大姑却说,那女人有一种特别迷人的气质。
天黑后,“小拐子”和美,还有美的弟弟,领着大姑和细姑走到镇外的一处乱坟岗。“小拐子”在坟地里熟悉地穿行一阵,然后站住不动。
大姑问,就这里?
“小拐子”点点头。
美和她的弟弟在远处望风。
大姑庄重地告诉细姑,他就埋在这里,我们把他接回去!
细姑一听是来运尸的,便哭起来说,大姑不该将她骗这么远,她才不管这没良心的男人是否会成为孤魂野鬼。细姑的哭声在夜里传得很远,美的弟弟跑过来威胁说,再伤心此时也别哭,当心来人将大家一起当反革命抓起来了。
细姑不敢再哭,坐到一边不动手也不吭声。
“小拐子”扒开土堆说,团长,你别怪我手脚太重,弄痛了你。
“小拐子”一边将白骨一块块地放进布袋里,一边检讨那夜自己不该去睡女人,信传迟了,才让解放军占了上风。一切做好后,“小拐子”要大姑她们赶紧离开,此地现在单独建县,不归李小林管,被人发现就不好办了。“小拐子”将土堆照原样堆好。
大姑要细姑背起那布袋。
细姑试了一下说自己背不动。
大姑也不多说,弯下腰去背了起来。
大姑又对细姑说,要上路了,你吩咐几句吧。
细姑不知道说什么好。大姑要她平时怎么说就怎么说。
细姑说,他从没和我说过话,有事总让传令兵送信。
大姑叹气说,其实,你们俩心里谁也没有谁。
大姑要细姑学着点,听自己说。
大姑又叹了口气,才喃喃地说,那边的人,我来接你回家了,咱没有车马和大轿,不是舍不得不肯花钱,是你的对手不让你舒服。你过去是那样的威风英武,这回可要受委屈了。不管怎样,总比在外无人做伴好,虽然眼下吃点苦,往后初一、十五都会有人去给你送钱烧香。过去那么多事你都忍了,这最后一次就别计较。再说,女人的身子不知比车马轿要好骑好坐多少倍。咱们起程吧。路好远哩,得赶快点,也没有什么好打扮的,武装带扎上就行,军官帽戴上就行,皮马靴蹬上就行。都这份上了,谁也不会嫌弃谁。起码你什么样子我喜欢看。走吧,路上累了要歇气,你就说一声;身上凉了热了,你也说一声。走吧,天黑,脚下留神点。
大姑走了几步,俨然身后的人没跟上。
她又说,走哇,怎么不走?别舍不得手下的那些弟兄,人家方县长枪炮未响,连亲生女儿也不通知一声,就抢先逃命走了,剩下你们这些傻当兵的,去和人家死拼,弄成这生死两茫茫的归宿。话说回来,天下哪有不散的酒席,棒打鸳鸯还得两地分哩!听话,和弟兄们说声再见,向他们行个礼也行。对了,就这样行个军礼,长官给士兵行军礼,士兵死也心甘情愿了。走吧,别磨蹭了,别伤心了,你伤心我就不伤心?
大姑真的落下了一串眼泪。
细姑在旁边紧紧地扯着大姑的衣襟,浑身毛骨悚然地说,我好怕,我怎么看不见他,看不见他的魂呢?
这段经历,由于亲身体验了每一个细枝末节,相对于姐姐死前的大笑,以及黑山羊的神秘作用,给细姑带来的恐惧,更加刻骨铭心。姐姐之死除了恐惧并没有其他的东西,但大姑同冥冥之中的细姑爷的对话,真教细姑一辈子也说不出那许多复杂的感受。细姑后来说,只要大姑一开口,她就觉得细姑爷就活在自己身边,伸手摸一块石头、扶一棵树,都有摸着男人肌肤的滋味。
大姑一点也不理睬细姑,一路上只顾絮絮叨叨地和那边的细姑爷说个不停。
大姑说,要过河了,桥板有些腐烂,我们女人身子轻不怕,男子汉骨架重,可得踩稳走快点。不走桥?也行。趟水时小心点,夜里野物多,别踩着蛇,不比你在队伍上备着蛇药,我们只能靠用嘴吮吸。上岸时要擦干水再穿马靴,夜里的水性阴,年轻时能抗住,日后老了关节就会疼。
偶然间,大姑会叫一声,哎哟,你踩我后脚跟了。又没叫你打冲锋,急什么!我叫你慢点你就慢点嘛,同女人一起走路,干吗要这么快?一点也不懂温情。你记得这地方?在这儿打过仗?是的,你是说过。那次你带人在这儿打埋伏,将共产党的游击队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只跑了一个李小林。上面说是要给你晋级,让你当行辕副司令,后来为什么没兑现?有人花了三千大洋将那官买走了?这就难怪大好江山都守不住,要垮台。不过共产党也真有本事,那么狠心地杀,像割韭菜一样,可天下还是被他们夺走了。你别怪我,我总共只救过一位李小林,未必多一个女共产党你们就打不过。我只可怜她是一个女人,而且戏又唱得那么好。刽子手好找,唱戏的可不好找,少一个我们就少许多享受。
隔一阵,大姑又说,你怎么又畏畏缩缩起来,碰上冤家了?不是共产党那是谁?是那十几个特务连的兵,他们喊什么冤?你告诉他们,金家唯一的后人在这儿,看他们还敢不敢喊冤。你这人打仗杀人胆子特别大,可遇上别的事胆子就没了。我以前劝过你们,再怎么同你作对的人,也是一条性命,阳间见了,阴间还要见的。这不,现在找你讨债了!罢,你靠近我,我借你三分阳气,看准前面的路,赶紧跑过去,阴阳共用一个真理,都是欺软怕硬。
鸡叫五更前,大姑和细姑找了一个偏僻人家歇下来。这之前,大姑先找了个塌了顶的破屋,将那边的细姑爷安顿下来。大姑还烧了不少纸钱,送给这一带的鬼魂们,准许细姑爷暂借一块地盘歇歇脚。
大姑和细姑一觉睡到太阳偏西。
细姑缓过劲来就同大姑吵,说大姑整夜不理她,好像她不是他的妻子,而大姑倒成了他的妻子。大姑说自己没本事,一边同阴间说着话,一边同阳间打交道,若是回答活人的话,就会将那边的死人吓跑。
细姑争辩,那我在你旁边说话,他就听不见,吓不跑?
大姑叹气说,让你请他上路你又不肯,我来做你又有意见,今晚就由你自己来做这事好了。
天黑后,她俩来到破屋里,还未进门一股臭气便扑面而来。在五月骄阳暴晒之下,尸骨里面的异味全烤出来了。细姑学着大姑说过的话,叫那边的人随自己走。说完就捂着鼻子往外走。
大姑堵住她说,这样不行,你得背上他才可以。
大姑指着那袋尸骨。细姑无奈地背起那只布袋,边走边说,我那混账父亲只想巴结程汝怀,将自己的女儿都送给了你!你却那么狠心,没上过我的床,就将我往金沟大垸里赶,你是不是故意让我守活寡?还记得我让传令兵给你捎的话吗?我是骂过你,咒过你,希望你上战场多吃几颗枪子。那是气话,说完我就后悔。你撵我到金沟大垸,你娶我又不理我,这些你后悔过吗?
细姑气愤地说个不停,后来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站住说,死鬼,你怎么不说话,昨晚同别人有说有笑,热热闹闹地闹了一通宵,今天怎么屁大的动静也没有一个?
细姑忍不住一跺脚,扔了布袋,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姑说,你这样一来,前功尽弃了。
细姑说,屎功尿功哦,他根本就没有跟上来。
细姑问大姑,昨晚身后是否有动静。
大姑肯定地说,有动静,他走累了时直喘气,过冷水河时,水一激还咳了几声。
大姑不好意思地说,自己还听见他在路边屙了一泡尿。
细姑听了,一时性起,忍不住踢了那布袋一脚,并说,人叫不应,鬼叫飞跑,你就是再挨一百次枪子也与我不相干。
大姑拦住,她背走布袋往回走,细姑问她去哪里。
大姑回答,他大概还在破屋里等着哩,得从那儿重新开始。
当我来到这个家里,逐渐长大后,大姑、细姑先后对我说,那次她们回到破屋里,大姑于漆黑中哀怨地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还这么孩子气,惹得我们多跑几多冤枉路。听话,走吧!漆黑中,她们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一个男人粗壮的叹息声。
我不相信。
细姑就说,若不是亲耳听见,她也不会相信。
往后的几段夜路都是大姑的事,细姑不再争什么。
到家的当晚,她俩就将布袋中的尸骨装入棺材,安葬在倒挂金钩山中。
至于树碑,则是一九八六年的事,当时我也参加了。
大姑爷的塑像也是这年树起来的。
二者隔着一条小河相互伫望。
我正是从这碑上得知,细姑爷和大姑爷都是名叫世国,只是一个姓李,一个姓袁。细姑起初让人将名字刻成李式国。大姑说,错了,不是式国,而是世国。细姑不服气又拗不过大姑。现在细姑爷来了信,署名确实是李世国而非李式国。细姑爷的墓碑上只刻着李世国先生之墓几个字,这也是大姑的意思,细姑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发表意见。这时我已能分辨出细姑的内心也不想让那个墓碑上刻有自己的名字。
安顿好细姑爷的尸骨,大姑就病倒了。
大姑病得很重,快没救了时,仍没有一个男郎中敢跨进门槛为她诊病,总要村里的人将大姑抬到门外来望闻问切。大姑不让别人抬自己,她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表示,自己现在只想死。最后关头,李小林闻讯派了一个女军医来,强行往大姑身上打了十几针,救了大姑的命。女军医说,大姑的病,是尸毒造成的。按照气功理论,如果是外邪入侵,以大姑的功力是可以将它排出体外的。但就细姑当时所见,大姑根本就没有运气做功。只是在那几针药见效后,大姑知道自己死不了,才又开始练功,练得手心脚心都往外冒黑水。
我考上地区师专后,第一次回家时,曾同大姑聊天。
大姑在无意中提起那次中尸毒的事。
大姑说,女军医告诉她,当兵打仗的人,将生死弄错了的事经常发生,光女军医自己就碰见过好几起,以为某人打仗牺牲了,后来碰见这人,还以为是鬼魂。大姑从那时起就在回想细姑爷或许还活在世上的某个地方。一九六二年金沟大垸的青壮男人时常被集中起来,进行军事训练,说是防备溃退到台湾岛上的那支军队反攻大陆。那时大姑最是相信细姑爷会回来。 往事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