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四年初春,周恩来总理、陈毅副总理兼外长访问欧亚非十四国,归国途经昆明时,受到云南省和昆明市党、政、军、民的隆重欢迎。
在欢迎招待会上,时任昆明军区司令员的秦基伟发表即兴祝辞,面对一百多名满腹中洋经纶的外交官,面对共和国总理和赫赫有名的元帅,这位刚满五十岁的少壮派中将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欢迎,二祝贺,三感谢,四呼吁,层次分明,条理清楚,内容简洁而全面。其神态又是从容自信,声音宏亮而抑扬有致韵味盎然,妙语连珠,时有精彩之辞博得阵阵掌声。
周恩来总理频频点头,左手抱着右上臂愉快地拍打,在场的外交官们则颇感惊奇。
还是陈老总干脆,碰杯的时候一掌拍在他的肩上,说:“秦基伟,看不出你这嘴巴还硬是厉害,你在哪里学的这一手?”
秦基伟咧嘴一笑:“我这嘴巴跟老总比差远了。要说学,还不是跟老总学的嘛!”
陈毅摇了摇硕大的脑袋,举起酒杯,哈哈大笑:“你个秦基伟,狡猾狡猾的。我看你这个司令当球不长了啰。”
秦基伟不解其意,眨了眨眼睛问:“老总,我可没惹你呀,平白无故就要撤我的职啊?我想不通呢。”
陈毅拍了拍肚皮,又把酒杯举起来,说:“格老子,你娶了我们四川的漂亮姑娘,你就是我们四川的女婿啰,我呢,也算是你的半个老丈人。你给我先干了三杯酒,我才跟你说,为啥子要撤你的职。”
秦基伟狡黠地笑了笑说:“老总有雅兴,别说三杯,再加三杯,我也绝不后退。”
陈毅一把抓住秦基伟的胳膊说:“此话当真?”
秦基伟说:“老总,我死都不怕,还怕喝酒吗?只要老总同意,我喝六杯,老总喝三杯。”
陈毅叫道:“好哇,好哇,秦基伟你仗着年轻,要将我的军呢。别人怕你,我不怕你!”说完,就把酒杯放在桌子上,吆喝服务员斟了六杯满酒,又大呼小叫:“总理,总理,你过来。秦基伟年轻气盛哟,敢跟我叫阵。你来当裁判,看我怎么调教他。”
周恩来端着酒杯,从敬酒的队伍中挣脱出来,微笑着踱到陈毅身边,说:“好嘛,敢摸老虎屁股嘛。秦基伟你不要怕,陈老总这只虎是个纸老虎。不过,你可要防止他耍赖哟,他这个纸老虎可是一只狡猾的纸老虎,连总统的酒都敢赖。”
陈毅把眼瞪得老大,腮帮子也鼓了出来,嘟哝道:“总理你是啷个搞起的嘛,搅啥子浑水嘛。秦基伟,来,不要受他的影响,我们决斗开始,干。”
秦基伟端起酒杯,笑容可掬。
他心里暗想,老总啊老总,我的好老总。你今天可是掐错头皮了。在喝酒这个问题上,我秦基伟是铁皮脑袋不怕打,你要是硬同我比个高低,你可就栽了。
六十年代初,秦基伟一次可以喝一斤茅台,而且基本上没什么反应。
斗酒正式开始后,顿时形成了高潮,招来了众多的围观者。在那个场合,陈毅副总理兵多将广,外交官们又多是智多星,魔术杂技基本上都用上了,替陈老总遮掩了不少“战术动作”。秦基伟手下虽也有一帮部长参谋之类,可是一见陈老总瞪眼睛,谁还敢靠前啊。尽管如此,喝到最后,陈老总还是坚持不住了,连叫暂停,“算喽算喽,秦基伟,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啰。喝酒你是喝不过我的,但是我不能眼看你犯错误,你不能喝就算了,别放屁装在竹竿里充棍喽。”
秦基伟说:“老总说停就停,只是想请老总说个明白,干啥子要端掉我的乌纱帽嘛。”
陈毅拍拍肚皮,神秘一笑:“这是最高机密了,明天说,明天说。”说完,转身走了。直到招待会结束,陈老总没有再同秦基伟单独说过话。
那一夜可苦了秦基伟,回到军区家里,左思右想不得要领。陈老总的话半真半假,不像是玩笑,又不像是实情。
直到第二天早晨到宾馆陪同总理和陈老总吃完早点,陈老总把秦基伟叫到他的房间,这才交底:“秦基伟同志,昨晚我跟总理商量了一下,决定暂时把你调出军队,给我当大使去。”
秦基伟吃了一惊。定睛再看陈老总,脸上全然没了昨晚招待会上的嘻哈模样,严肃而又认真。显然,这不是开玩笑。
“有些意外,是不是啊?”见秦基伟半晌不语,陈毅站起来了:“我告诉你秦基伟,我手下缺人,缺得很呐。政治上可靠,脑子转得快,嘴巴子抹得光,腿杆子站得直,我就是要这样的。”
秦基伟问:“老总,已经决定了吗?”
陈毅说:“我们不搞强制命令,给你半天时间考虑,下午回话。”
秦基伟略一沉吟,说:“没什么可以考虑的,老总认为我合适,我打起背包就出发,只是……”
陈毅扭过脸问:“只是啥子嘛?……我知道,你不是舍不得那顶司令的乌纱,就是怕没文化,跟洋人打交道吃亏,是不是啊?”
秦基伟笑了,说:“老总,我的心思都攥在你手心里,我还有什么话说的呢?坚决执行命令,保证完成任务。你下达命令,我马上回军区交代工作跟你走。”
陈毅一屁股坐进沙发里,把肚皮拍得山响:“你看,你看,我姓陈的没有看错吧,我挑的人就有这么个干劲!”
话锋一转,伸手招呼秦基伟:“坐下,坐下,你格老子急啥子嘛。实话告诉你哇,昨晚我跟总理说,总理对你也很欣赏来,总理说你是文化人中的没文化人,没文化人中的文化人,你看,这个评价不低吧?啊,这还只是我们的意向,还要向主席报告,向军委报告。你就等通知吧!”
秦基伟说:“老总放心,我是召之即去。”
秦基伟在以后的岁月里,曾经毫不掩饰他对陈毅元帅的崇敬。一是陈毅渊博的学识,二是陈毅正直的品格,三是陈毅浪漫的诗人气质和潇洒的人生态度,都让秦基伟钦佩而又向往。
一九九四年,秦基伟在同一位来访者谈话中说:“其实,我和陈老总接触并不多,只有三次,一次是宝丰会议上听他讲话,二是解放郑州后他向我要东西吃,那时我是警备司令员,陪他大街小巷找饭馆,最后吃了一顿肉丝面条。再往后,就是我在昆明当司令员,他去东南亚访问路过昆明我接待他。他要我去当大使,是看中了三条,政治上可靠不用说了,思路清晰,表达能力强。后面这两条,许多老革命做不到。你看,陈老总挑我去当大使,完全是从工作出发,没有任何个人因素,我既不是新四军的,也不是三野的,他照样信得过。”
后来,总政治部果然通知秦基伟,让他做好调动准备。只是因为在检查身体时发现秦基伟心脏有问题,不适应异国气候,这才收回成命。
从秦基伟的经历可以看出这样的事实,他是太行山下八路军领导的第一支抗日游击队司令员。抗战胜利之际,他的进步速度超过了许多同级乃至许多顶头上司,从一分区司令员直接提升为太行军区司令员。全国解放以后,在解放军所有的中将中,他是第一个担任大军区司令员的。粉碎“四人帮”以后,特别是进入八十年代以后,许多老红军、老革命都已因年老体衰或其他原因离开了工作岗位,而秦基伟则在此后十几年间仍然活跃于中国政坛、军界,先后被当选为中共中央委员、政治局委员,担任过国务委员兼国防部长、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副委员长。
撇开所有的其它因素,一个人的工作能量与其所拥有的文化意识该是成正比的。 秦基伟上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