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三日,中原军区郑州市军事管制委员会发布公告,宣布该会成立,指派张际春、刘岱峰为军管会正、副主任,秦基伟和李成芳分任郑州警备司令部司令员和政治委员,九纵政治部主任谷景生任郑州市委书记,宋致和任郑州市人民政府市长。十月二十五日,九纵二十六旅接替三纵七旅担任郑州警备任务。该旅组织了隆重的入城式,军容雄壮,郑州各界军民无不为之耳目一新。
偌大的一个拥有几十万人口的城市,转眼之间天变了,地变了,人变了,制度变了,钞票变了。而厂矿仍然冒烟,机器仍然轰鸣,学生复课,商行开门,电影照放,电灯照亮,一切又投入正常运转。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这其中,必定有许多耐人寻味的东西。
担任警备司令员后,秦基伟和警备司令部政治委员李成芳联名连发三道布告。对于安定城市秩序、加强防空、军械弹药管理作出了严格的规定。
正忙乎间,陈毅和陈赓驾到。晚饭之后,就城防工作听取了秦基伟的汇报,就安民、市政问题做了几条指示。
部署完毕,已是很晚了。
陈毅说:“秦基伟,我看我们两个说话都是算话的,说打郑州就打郑州。你的督军也当上了,还不请客?”
秦基伟说:“请啥子?去看戏,《借东风》。”
陈毅连忙摆手:“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进城了,阔了,你给我找个好地方吃一顿嘛!都半夜了,总不能让我饿着肚皮睡觉嘛。”
秦基伟说:“那还有什么话说。实话不瞒首长,我有六元大洋的私房钱,今天就把它全贡献出来。”
陈赓一听要吃请,情绪顿时上来了:“嗬哟,打土豪了,六元大洋,太奢侈了,够上一次‘大世界’。”
秦基伟说:“那就走吧。”
三个人坐上了一辆中吉普,满腔热忱地开出警备区大门,径往繁华所在地而去。车上,陈毅和陈赓就如何消费六元大洋开展了讨论。陈毅要吃法式牛排,陈赓说大鱼大肉吃不来,想吃一点野味儿。秦基伟死不表态。心里想,我这个土豪就这么点大,随便你们吃什么。六块大洋吃完了,我就是无产阶级了,赖你们的帐。
不幸的是,虽然生产已经恢复,但稍上档次的饭店大都没有开门。中吉普在城里兜了半圈,竟然没找到一处可以消费六元大洋的饭店。
二陈很沮丧。
陈毅说:“算了算了。那会儿说饿还不饿,为的是敲你的竹杠。让你这个破车左颠右簸,这回是真的饿了。别找啰,进个小店吃点饭喂喂肚子就凑合了。”
陈赓说:“我倒是不饿,可一说要吃,馋虫就上来了,想吃吃不上,急煞人也。”
于是,只好降低标准,敲开了一家门脸不大的小饭馆。夜深人静,伙计已经走了,只剩下父女二人。
陈毅说:“对不起老人家,打扰了。今天我们抓了个土豪,要来吃他一顿。”
父女二人横看竖看,三人都穿着解放军制服,没一个人像土豪。见陈赓扑哧一笑,才明白这位解放军首长是开玩笑。
老头慌得手忙脚乱,连声说:“中,中,你们说要吃啥,俺给你做!”
让人泄气的事情又发生了,这家小馆子储备的菜肴居然十分有限。打开菜厨,除了一块斤把重的瘦肉,只有一棵白菜。
三个人面面相觑。
欲说走吧,这父女二人已经掌灯打火,捅灶涮锅,如此热情,一走了之确实于心不忍。欲说不走吧,奔波了一个晚上,就让这块瘦肉和一棵白菜打发了,又确实于心不甘。
秦基伟倒是无所谓:“陈司令,你看……”
陈毅气鼓鼓地,一屁股坐下去:“看啥子嘛,人家睡下了又起来了,凑合着吃一顿算喽。”
陈赓见事已至此,也顺坡下驴,说:“行啊,待我亲自下厨,就这两样,保证让大家吃出新味道。”
说完,当真挽起衣袖,净手操刀,换下了老头。虽然戎马生涯,但陈赓显然是经过烹饪训练的,刀功极好。
老头捧来半个西瓜,陈毅和秦基伟边吃边看陈赓操作。
肉丝切完,清油炝锅,撒上葱花,满屋飘香,再将肉丝下锅,喷上酱油,放半匙糖,操起锅柄,上下翻飞。转眼,肉丝金黄,葱叶仍碧绿如新。这套动作,看得秦基伟眼花缭乱。烧大锅饭菜他行,玩这种精致小炒他就不灵了。
他有一点不解:“怎么能放糖呢?”
陈赓嘿嘿一笑:“这道菜可是有讲究了,集东西南北精华于一体。”
陈毅捅了他一拳:“格老子耍嘴皮子。”
陈赓煞有介事地说:“南方厨师北方猪,东甜西咸香油酥。”
秦基伟掂起一根肉丝放进嘴里,一尝,味道果然不俗。
做完肉丝,陈赓又炒白菜,看桌上有几块西瓜皮,也吩咐老头洗净,举刀上下一削,取中间白瓤,切成方块,浇上陈醋,再拌上白糖,也端上桌来。
陈毅说:“拿酒来。”
一份肉丝分两半,一半下酒,一半留作拌面条。油焖白菜和糖醋瓜皮纯粹下酒。这顿饭,也居然吃得朝气蓬勃。
酒足饭饱,结帐出门,陈毅拍着肚皮说:“秦基伟,你这个警备司令员可是大大的滑头啊,天晓得你有没有暗中下令让大饭店都拒不接客。请我陈毅吃顿饭,你个龟儿子才花了七角钱。哦哈……”
打下郑州,欢天喜地,但又兼上了警备司令员,确实把秦基伟忙得不亦乐乎。
忙里偷闲,他觉得有必要放松一下。
不知什么人发现了“艺术细胞”这个概念。这个概念从它诞生那天起,就带有浓厚的“天才”色彩。也就是说,艺术细胞虽然可以后天培养,而必须有先天基因。
爱看戏和爱唱戏算不算是有艺术细胞呢?恐怕多少与此有关。如此说来,秦基伟的身上的确有不少艺术细胞,只要有机会,这些细胞们就会活跃起来。
秦基伟爱看戏,这是从他知道什么是“戏”的那天就开始的。
督军郑州,七角钱请了陈毅、陈赓一顿客,玩笑归玩笑,但大家都吃得心满意足。他很想履行诺言,请陈毅看一出戏,但因时间紧迫,未能如愿。
他只好自己去看,就算代表首长了。
岂料,看一出戏,挨了一顿批。
这天晚上稍暇,秦基伟换上便衣,掖了手枪,跟值班参谋桑临春打了声招呼,悠哉游哉地上了大街。
较起真来,他这次行动并不完全是为了看戏。
郑州刚刚解放数日,百废待兴,虽然大局稳定,但国民党残余势力尚未完全肃清,封建的残渣余孽也趁基层政权尚未建立健全之机,四处活动,兴风作浪。反动的帮会组织和黑社会也伺机而动,骚扰社会治安。秦基伟微服外出,也有实地考察、暗中察访的意思。身为警备司令员,他有必要走进群众之中,听听人民的声音。
理想的场所当然是剧场,那里人多,又可看戏,公私兼顾,岂不美哉。
当晚九时时,郑州警备司令部值班室电话铃骤响。
桑临春拎起电话,精神顿时为之一振:是邓小平政委。
“找你们秦司令员!”没二话,邓政委劈头一句就切中要害。
桑临春顿时慌了:“报告……报告邓政委,秦司令员现在不在司令部……”
“他在哪里?”
“秦司令员……去……去……”桑参谋急出了一头汗。他太清楚了,邓政委训起人来,那是天不刮风地不冒烟也要火冒三丈。秦司令员临走时倒是跟他说过,去中原大戏院了,可这话能对邓政委说吗?
“秦基伟跑到哪里去了?”电话那头又是一声断喝,显然,邓政委生气了。
桑临春是党的忠诚干部,撒不得谎,只好如实招来:“秦司令员去……去中原大戏院了。”
说完这句话,值班参谋就知道不妙,他猜想邓政委肯定会大发脾气。可出乎意料的是,邓政委居然没再训斥,只听电话那边一阵沉默,好长时间才传来一句:“把他给我找回来!”
等秦基伟满头冷汗回到警备区,邓小平已经稳稳地坐在值班室里了,正在心平气和地抽烟。
邓小平只对秦基伟说了一句话:“今天晚上,我们两个都有事了。你给我一份检查,我给你一个处分。” 秦基伟上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