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长江横渡,解放战争全线捷报飞传。刘伯承、邓小平高瞻远瞩,决定二野全部直出皖浙边山区,把进攻矛头指向浙赣线。
千里追击于是拉开帷幕。
用秦基伟以后的话说,除了长征,就要数这一次走的路最远了。
对于走路,秦基伟有他自己独到的理解,他比较崇尚苏沃洛夫的名言:“脚才是胜利的基本条件,手是辅助的。”
秦基伟向各师师长严肃交代,必须以每日八十里以上速度前进,不为小股掩护的敌人所阻,不为成群逃散之敌所滞,不为缴获所拖累,不为城镇所羁绊,不为山高路窄、风暴雨湿、人困马乏的情况所动摇。
总而言之一句话,一个铁的决心,追,追大块头!
十五军自渡江以后,兼程追击二十六天,行程一千五百里,实施主要战斗十二次,歼敌一万二千余。部队整日与淫雨泥泞为伍,头上无伞,足下无履,吃不上饭,睡不好觉,不分心夜地穷追猛打,经受了艰苦卓绝的考验。
千里追击是一种特殊形势下的战役扩张。
当时,敌人兵败如山倒,蒋军官兵中的大多数人已不愿继续为国民党反动派卖命了。所以即便建制尚存,也如惊弓之鸟。间或发现山头有小股敌人,部队甚至不做展开攻击动作,重武器根本不下驮,几个大嗓门的一喊:“嘿,快给我下来!”敌人就乖乖缴枪投降。
一路上,逃敌遗弃的辎重随处可见,汽车仰翻路侧,人马尸体枕藉沟壑。成群结队的敌军官眷属和伤兵蓬头垢面,凄凄惨惨,踌躇行止,极为狼狈。
正是这种“宜将剩勇追穷寇”的形势,使“兵贵神速”的问题更加突出。实际上走得快就是胜利,走到了就是胜利。只要追上,就有胜利,只要开枪,就有胜利。
连日来,十五军取横峰、占钻山、逼上饶,轻取商平,威慑福州,一路席卷,所向披靡。
真可谓胜利之师锐不可当。
就在这样一路春风得意之时,有个人向胜利之师兜头泼了一瓢凉水,提出来要反骄横。
这个人就是四兵团司令员陈赓。
一日,陈赓同兵团司令部几个人行军小憩,老远见一匹高头大马扬长而来,马上骑着一名年轻干部,衣着虽破但风纪不整,满脸傲慢。
该干部不认识陈赓等人,认为陈等其貌不扬,路过陈赓身边也不下马,并且打马疾驰,马蹄扬起的灰尘落了陈赓一身。
陈赓让身边的参谋把马头拦住了。
“你是哪部分的?”陈赓厉声喝问。
“哪部分的?”马上干部昂起头,眯起眼,大约是见陈赓个头不高,有些瞧不起的意思,不屑地说:“问我是哪部分的?说出来吓你一跳,老子是把红旗插上香山那一部分的!”
陈赓顿时火冒三丈,大吼一声:“滚下来!”
马上干部怔了一下,开始意识有点不妙了,但仍硬着头皮虚张声势地问:“你是哪个部分的?”
“嘿嘿,”陈赓冷笑一声:“我是指挥你们把红旗插上香山那一部分的。”话锋一转,声色俱厉:“老子是陈赓!”
这下,马上干部被镇住了,连忙翻身“滚”下马来,向陈赓规规矩矩地敬了一个礼,“司令员,我……”
“去告诉你们秦军长,要他在大皋店等我。”
“司令员,我错了!”马上干部顿时慌了,“我接受处分。”
“错在哪里?”陈赓余怒未消,又问。
“我……骄傲了,我……自高自大了……”
“那好吧,你先去向秦军长检讨,等候处分。”
当晚,在大皋店宿营地,陈赓把秦基伟叫出了村口:“老秦,怎么搞的?你一向是谦虚谨慎的。打了几个胜仗,就掉以轻心啦?老实说,部队的骄横情绪,我还是从你十五军身上看出来的。”
秦基伟低头不语。下午,那个叫张汉东的干部满脸愧色地把遭遇陈赓的情况告诉了他,他心里着实恼火一阵子。认真反省,近日来部队骄横情绪确实有些抬头,有两件事能说明问题。
一是南下到上饶。某团攻打车站,战斗结束后,有一些伤员无法行走,部队强行拦火车,火车不停,竟然开炮把车厢打穿了。车上有一千多名学生,鸡飞狗跳,惊叫不绝,确实影响很坏。
还有一件事是发生在南平,当时南平已被攻占,一位外国神父好奇,在教堂里拿望远镜观看解放军,被一三二团几名战士当成特务,冲进去把神父揍了一顿,还将望远镜没收了。
这些情况,秦基伟当时当然不知道,而等知道了,还没来得及处理,又有一个趾高气扬的张汉东撞到了陈赓的枪口上,看来,反骄横情绪真正到了燃眉之急的地步。
“陈司令员,部队出现问题,我有责任。从今天起,我就着手整顿。”秦基伟诚恳地向陈赓表态。
见秦基伟无一句辩言,陈赓反而有些过意不去。在四兵团几个军长中,数秦基伟资格最老,然而秦基伟从来不以老自居,在服从指挥以及个人情感上,都是无可挑剔的。
“当然,这些日子部队行军打仗,牵涉了很大精力,个别同志的问题在所难免。我不是批评你,只是提醒你。今天晚上,我还要请你喝酒。”
“司令员放心,今晚的酒我要喝,骄横情绪我也要反。十五军的部队,哪怕捉到了蒋介石,我也不允许有骄横情绪。”
安阜整军,部队的骄横情绪果然得到了“扫荡”。
作为秦基伟本人,不仅从来不居功自傲,而且始终保持老红军的本色,把自己摆在普通一兵的位置上。
据十五军老战士王精忠说有这样一件事。也是在南下的路上,正行进间,路边一名老伙伕发现了秦基伟,很惊喜,拍屁股大叫:“老秦,带烟没有,给我一包烟!”
军部的参谋们不乐意了。一个老炊事兵,竟然肆无忌惮地喊军长为“老秦”,并且要烟,简直岂有此理。
正要过去训斥一顿,被秦基伟喝住了。
秦基伟翻身下马,走了过去。
“嗬,这不是老功臣吗?你怎么掉队啦?”
“我管团长的饭,可他不管我的烟。哪里是掉队,我是专门等你过来要烟的。”
秦基伟说:“好哇,烟卷我这里是大大的有哇。”说着,拉过那个伙伕,蹲在路边,给了他一包烟,还亲自为他点着了一枝。
事后,秦基伟对军部的人说,别小看了这个伙伕,他是个老红军了,好几次提他当干部,他嫌自己没文化,都推辞了。他要是想当官,恐怕现在也是个师长旅长的了。
那时候的解放军,委实是官兵一致。
十五军另一名老文艺战士段绪德回忆,在川南行军时,有一个从贵州毕节偷跑出来参军的女孩,名叫刘月季,是个小家碧玉,只有十五、六岁。经过连日行军,实在走不动了,走路一歪一瘸。后来让秦基伟看见了,就把自己的马让刘月季骑了。
刘月季不认识军长,见他穿着一般,还以为是个马伕哩,所以骑在马上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
到了泸州,秦基伟去文工团看望大家,刘月季惊奇地问:“咦,你在军部工作啊?”
秦基伟笑笑说:“是啊,你以为我是哪部分的?”
刘月季说:“你不是马伕吗?”
秦基伟说:“是啊,我的马给你骑了,我只好就当马伕呗。”
一位年龄稍大的女兵捅了捅刘月季:“毛丫头,有眼不识泰山,他是咱们的秦军长啊!”
刘月季吓了一跳,瞪着一双亮亮的大眼睛看着秦基伟:“我的个天。你就是军长?我还真以为是马伕呢!” 秦基伟上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