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没有理会华夏大地上此起彼伏的枪炮声,依然我行我素,按部就班地向前走着。
转眼,一个春天又过去了。
解放后的邯郸,出现了全新的气象,各界人民在新政权的领导下,朝气蓬勃地恢复生产。工商界也开始复苏,同人民政权合作,经济贸易渐渐活跃起来,城市居民生活有了保障。这座历史悠久的古城焕发了青春。
六月上旬的一天,在晋冀鲁豫野战军指挥部的临时会议室里,几十名将领正襟危坐,聆听刘伯承司令员作自卫战争以来的形势报告。刘伯承虽是驰名中外的军事实践家和军事理论家,但他的演讲从来都是深入浅出,形象生动。
“同志们,两个学生谈书,两个屠夫谈猪。我们在座的都是什么人呢?我们都是武松,今天我们几十个武松坐在一起,来谈谈打虎,打大虎,打小虎,打真虎,打假虎……”
众将领会心一笑。听刘司令员讲话,的确是一种享受。
“现在我们就来看看,这只虎到底有多大能耐。从去年七月开始,蒋介石军队组成什么‘快速’呀,‘暂编’呀,‘突击’呀,等等部队,有飞机、坦克、化学兵、装甲兵等等,好威风啊。说三个月消灭不了我们也要把我们赶到苏联去。结果怎么样呢?我们同志哥还坐在这里摆龙门阵,抽美国援助的烟卷。中午,伙房还请大家享用蒋介石免费送来的罐头。他自己反倒损失了七、八十个旅。同志们哪,大家都有份哪,你一拳,我一脚,谁也没闲着。”
与会者中虽然多数人都抽着烟卷,但有些人不太习惯哈德门,消受不起洋烟洋味道,仍然抽自己的烟草卷。秦基伟可不含糊,他知道美国人很会过日子,香烟也造得精,虽然刚抽起来有点呛人,但他很快就发现了,抽洋烟不上痰,肺里清爽。
秦基伟抽哈德门,而且抽得很有派头,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美滋滋地听刘司令员谈形势。他哪里知道,就因为一个“抽”字他挨了一顿不是批评的批评。
“如今老蒋变招了,主要进攻放在山东、陕甘宁。东边对付陈粟,西边对付彭德怀,两头粗,中间细,哑铃式的。打通铁路的战略失败了,现在是黄河战略,‘乙字形’的战略。”
刘伯承手中的指挥棒一抖,在图上比划了一下。
秦基伟等人举目望去,顺着指挥棒移动视线,果然,黄河从内蒙经陕西、山西、河南,由山东入海,活脱脱的一个大“乙”字。
“胡宗南占领延安后,蒋介石说是大时代的开始,我说是他大背时的开始。根据是什么呢?大家看,他的重点虽在山东、陕甘宁,但其联结两翼的中央战线兵力薄弱,就像摊开两臂袒胸露腹。我们晋冀鲁豫军区是四战之军,处在四战之地,就在他的咽喉前面。我们跳起来,飞一脚,就能踢他个满嘴吐血。”
众将领的眼睛瞪大了,秦基伟的烟卷在离嘴边两寸远的地方停住了。从刘伯承的话中,秦基伟琢磨出来了,刘邓首长可能又在酝酿一个伟大的行动。
刘伯承的指挥棒游移在武汉至南京的长江北岸。
秦基伟心里叫了一声好。出击中原,照摊开双臂之敌,当胸一拳,正中要害,蒋介石的双臂必然收拢,西北彭德怀、山东陈粟的压力将大大减轻,作战将由内线转入外线,战火将从解放区燃到国民党统治区。
当然,他也明白,这样一来,刘邓大军的压力就大了。引敌缠身,然后在敌层层围裹中拳打脚踢,杀开一条血路,为全国战场赢得空间和时间。
刘邓行动,从来是大处着眼,是全国一盘棋里重要的一着。
“同志们,我们将要负起的责任是重大的,是需要有牺牲精神的。”刘伯承扔掉指挥棒,从容落座,然后掰起了指头:“老实说,我们这个拳头也不是一般的拳头。过去没有炮,大反攻中发了财,有了装甲车、坦克、飞机。好些东西眼下还用不起来,叫做‘叫化子拾金碗’没法用,但要抓紧训练。大炮可以用,现在每个纵队有十门至二十门大炮,大家都尝到甜头了。打汤阳城,榴弹炮试了一下,打开了两个缺口,就冲进去了,不用云梯了。用炮和炸药炸开西门时,把人炸得只剩下一块脑壳皮。孙殿英说:‘好厉害的炮’,其实还是他们的炮。”
这既是一次形势分析,也是一次战役设想,更有战术指导。
有一点秦基伟没想到。听了一席话,上了一堂课,聚了一顿餐。然后,各路诸侯或乘车或骑马,各自回到了自己的部队。唯独他被留下了。
他既兴奋又急切,琢磨是刘邓首长要单独给他下达任务,想必是大任务。
可是,刘伯承只说想和他谈谈。而且很长时间不说同他谈什么。叫上一辆中吉普,拉着他去看越武灵王丛台。说他在下面辛苦了,带他放松放松。给他讲战国时期齐国围魏救赵的故事和公元前二五七年魏、楚救赵大败秦军的故事,讲得秦基伟满脑子金戈铁马冷兵器。
秦基伟不安了,不知道刘司令员唱的是哪出戏。
终于,刘伯承给他讲了一个现实的故事。
“从前,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为人一向稳重,生活一向严谨。我们一起在蔡锷的讨袁军里供职,他担任军需工作,很辛苦,很累。不知道什么人给出的主意,说是有一种烟能提神解乏,拿去让他吸。一吸,果然舒服。以后只要犯困了,就吸一点。再以后,不犯困也想吸,越吸越想吸,上瘾了。那东西是鸦片。你想啊,哪有那么多鸦片啊,可是不吸又太难受,搞到不能自拔的程度,于是,开始利用权力,从军需物资里偷,后来发展到克扣军饷,犯了错误,身体也垮了。”
故事说完了,刘伯承平静地看了秦基伟一眼。
秦基伟顿时涨红了脸。
事情还得从豫北反击战说起。当时条件艰苦极了,太行军区一方面要参加作战,秦基伟本人还是第四集团的指挥,肩上的任务是很重的;另一方面,因为作战地域归太行军区管辖,还要组织民兵参战支前,同时又因为好几个纵队参战,供给保障也由太行军区负责。军区政委李雪峰同时是晋冀鲁豫地区党委书记,主要精力放在地方。军区的党政军后的主要领导工作和作战指挥大都落在秦基伟的肩上,可以说千头万绪,昼夜没法休息。最初几天,又是行军,又是作战,又是总结,又是调整,想迷盹一会儿都不可能。后来总算有点空隙了,能睡了,却也怪,反倒睡不着了,得了个疲劳综合症,高度紧张,严重失眠。记不清是哪一次战斗了,部队缴获了一点海洛因,一个参谋给秦基伟送了一点。
抽的方法很简单。将哈德门纸烟往下磕一磕,上面空了一小截,灌点海洛因,打火一吸,还真管用,精神面貌马上就不一样。
客观地说,秦基伟并没有抽上瘾,就吸了两次,有点想头,自己马上警觉了,再也不敢“闹着玩了”。
没想到,就这么点小事,竟让刘伯承知道了。
…………
“司令员,我明白了。我错了。”秦基伟诚恳地说。
“倒也算不了大错。”刘伯承宽厚地笑了笑。“前一阶段,你是出大力流大汗的,看着你们纷纷掉膘,我和邓政委也心疼。你们要注意身体。那东西只管一时,贻害终身,万万沾不得。”
秦基伟说:“司令员放心,我没上瘾。”
刘伯承又笑了笑:“知道你没上瘾。上瘾还得了吗,不处分你才怪。今天不叫批评,一则陪你转转,算是慰劳;二是提个醒。下一步野战军出击,根据地的一摊子全靠你们了。”
秦基伟没吭气,他明白司令员的意思。 秦基伟上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