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现代政治领导”,很大一块内容是通过“会议领导”。一切政治决议的形成,无不依靠会议:而方针政策的发布和贯彻执行,也要借助会议。所以在历史的每一个转折点都有一个著名的会议:如雅尔塔会议、通过《独立宣言》的美国费城第二次大陆会议、中国的遵义会议、庐山会议……等等。
过去有顺口溜说这个党的税多,那个党的会多……其实,哪个党的会也不少。就连封建时代每天的“早朝”,也是一种例会,可称“御前会议”。领导的征服也要借助于在会议上的征服,许多领导者的风采是通过会议体现的,一个报告,一篇讲演,就轰动开来,树起威望,传为佳话。如林肯的葛底斯堡演说、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
60年代初,我给曾经当过团中央总书记的冯文斌做过秘书,每逢有他讲话的大会,就是全厂的节日。他不用讲稿,只在手心上记下几个数字,就能讲三四个小时,职工们听得如痴如醉,绝没有出出进进、提前溜号的现象。有句老话叫:“英雄美在嘴上”——所言不虚。嘴好就要表现在会议上,不是私下里自言自语,那是有病。但是,什么事情一做过了,就会适得其反。
人们一定还记得“文山会海”的年代,试想老泡在海里谁能受得了?于是会场上打盹的,打呼的,“咔吐、咔吐”嗑瓜子的,“咝咝咝”织毛活的,“喀嘣、喀嘣”剪指甲的,“嘁嘁嚓嚓,嚓嚓嘁嘁”哥们姐们扎成一堆神聊的……即使这样也有人不想参加会,有的是因为忙,有的闲着没事也不愿意去听会,尽管只是带俩耳朵去就行。人长两只耳朵是用来听有用的话,如果都是空话、套话、废话,甚至还有假话,就会连耳朵都受不了。人们因此想出了许多逃会的办法——用一个“逃”字和会联系起来,让人想到了逃难、逃跑……足见人们对开会的惧怕或是厌烦。
各级领导自然也想出了种种对付逃会的办法,诸如开会发钱,不参加会的算旷工,停发工资捎带扣奖金。以后干脆演变成一种惯例:开会必须发礼品,送红包。名之曰:材料费、阅读费、车马费……“车”可以理解,“马”从何来?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谁能坐着马车去开会?想得何其浪漫!
有段时间我曾以为就是我们中国人会最多、也最会开会,小会两三个人,大会可集结百万之众,如“文化大革命”期间的领袖接见。散漫的在炕头和田间地头也能开会,庄严的会在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会堂会堂,就是专门开会的圣堂,人民当家做主,就体现在有了开会的权利和资格。1982年我第一次去美国,在纽约参观了联合国总部,看了一个厅又一个厅,也都是开会的地方,才知道联合国就是专门开会的组织。我们从电视新闻里经常会看到联合国开会的场面,台上讲话的人煞有介事,台下听的人稀稀拉拉,会场上一片空椅子。这跟中国正相反,中国开会要求人多,你只要到场,听不听由你。会场上人多,显得郑重其事,头头作报告才有兴奋点。联合国则不然,你不来是你的事,有人听没人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开过会了,我讲过了。开过讲过就记录在案,就算做了一件事。
那么没人听的会算不算讲废话?开会不都是废话,开会又不可能没有废话。据说当今世界上最会讲废话的有三种人:一种以英国伊莉莎白女王为代表,高高在上,不掌实权,在参加重要的大会或会见什么人的时候都必须要讲话。女王每次都讲得非常得体,非常优雅,非常真诚,让听者非常感动。等这些被感动的人回去仔细一回味,却发觉女王的话里一句有用的也没有。她明明讲了许多话,还博得了一阵阵热烈的掌声,却等于什么都没说。高,这就叫精彩的废话。她的身份约束她,不能对人说“有用的话”,她的话是不能去兑现的,更不能说“一句顶一万句”的神话。
还有一种人手握特殊的权力,一句话被人误解就会造成极大的混乱。以美国联邦贮备委员会主席格林斯潘为代表,他是故意把有用的话变成废话来说,把地球人的语言说成外星人的话,这叫机智的废话。因为他不能不说,而又不想让人听懂,所以一开口就绕啊绕啊,像牙痛,似梦语……不把人哼唧迷糊了不算完。《金刚经》上说,所有言说皆为虚妄,你的思想一旦用语言表达出来就容易被人曲解。再有就是某些官员,把废话当有用的话说,把空话当实在话说,甚至当做指示发布,有时还把假话当真话说……这是最枯燥的废话。他们也是身不由己,无论哪个国家的官员都差不多,他的这个官当得好坏,能升还是会降,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他会不会开会,在开会的时候会不会讲话。
我这么不厌其烦地讲开会,就是想表达一种惊奇:有人竟想得出利用开会这样一种司空见惯的现象赚钱。靠给人们提供说话的机会,包括说废话、空话乃至假话,创造了一种“会议经济学”,并在世界范围内形成一种生气勃勃的经济现象!
我很想知道是谁最早想出这个主意,使沉闷的会议成为精彩的商业活动?但查不到资料,只回忆起许多年前去拉斯维加斯,下榻在希尔顿饭店。该城的所有酒店都是赌场,我以为他们的酒店就是以赌业赚钱,谁料陪同我的朋友第二天要去参加一个世界电脑会议,他说上午有比尔·盖茨的发言(那时他还刚刚出名),问我有没有兴趣去看一看。不用出酒店,通过甬道就可以进入希尔顿国际会议大厦,里面如一座浩大的迷宫,同时有三个国际会议在举行,还有一个视听设备展览。朋友告诉我,希尔顿国际会议大厦每年要接待10万人的会议,其效益不比酒店的收入少多少。美国人赚钱真是赚绝了,他们把会议地点设在世界著名的赌城,参加者自然踊跃,这是不言而喻的。同时也给真想去赌的人提供了一个公差的理由。开会为酒店拉赌客,赌博吸引来开会的人……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中国的“会议经济”成气候,我想是自2000年的上海APEC会议始。当时上海的所有五星级酒店全部客满,连以前鲜为人知的周庄,也因各国外长去参观而声名大噪。现在去上海的人都想去看看周庄。而且,因那次会议带来的经济效应还在延续,还在扩展。据报载,北京和上海现在每天平均有至少五场国际会议和产品展示会在举行……现在,中国所有的酒店都愿意承接会议,派出销售人员到处揽会议。你看,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开会就这么不动声色地变得吃香起来了!
以前人们厌恶听会,现在听人作报告却要付费了。前美国总统克林顿,去年到深圳说了半个多小时就赚走了几十万美元。其实他的那些话真对人有用的也不会太多,可能免不了也有废话、套话和空话,他卖的是名。听中国人讲话要交钱的也多起来了,比如你想去某些国际知名的大公司参观,如果只是走马观花地转一圈,那是免费的。倘若你想听人家讲话,介绍一下管理经验等等,那就要付费,一天有一天的价,三天有三天的价。这几年中国各地、各行业、各单位,不是以各种各样的形式纷纷组团出国去开会吗?发布会、招商会、展示会、交流会、短期培训,在国外的会议上自己也要象征性地讲几句做引子,主要是听外国人讲,那可是要花大钱的!
“会议经济”将会议分出了等级:花钱去开的会是有价值的,是自己真想去的。有些会议不要你花钱,反而给你钱,或者管你吃住,那也是用你在会上的讲话换来的,你的发言值这个价。如果你在会上不讲话也管吃管住,甚至给礼品,给红包,那是买你的时间,就看你自己觉得划算不划算了。如今能到处参加会的都是正风光的人,倘若成年累月没有会可开,或者因为没有人请,或者有了开会的通知又没有人给出路费,远离会议渐渐就会被社会遗忘,谈何“与时俱进”?于是,开会成了一个人或一个单位的标志,一个单位连会也开不起了,也就等于说快黄了!
但从全局来看,当今世界充满了事件,事件多会议就多。开会多赚钱的机会就多,现代人摸着钱边钻钱眼的经营意识是会想出无数名堂,吸引人们凑在一起来开会的……所以,作为一种经济现象分析,“会议经济”方兴未艾,大有前途! 国家的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