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下班后杜华正出了大楼,走向停在台阶下的汽车,前车门从里面推开,他没有迟疑,动作娴熟地上了车,坐到他一向喜欢坐的副驾驶的位子上,一股熟悉的女人香气透骨穿髓。他扭头看着驾驶员,不再是自己的那个男司机,而是换了一位姑娘,浓发高挽,削肩长颈,眼睛上戴着墨镜,越发显得泼俏风骚,缓缓起动车子,出了政府大院才摘掉墨镜,转过笑脸:“您好,杜区长。”
杜华正惊喜过望,驾车的竟是从他身边消失了好久的谢品芳:“真想不到……”谢品芳极尽娇柔:“是没想到我会开车,还是没想到我居然开上了您的专车?”
“都没想到,这些日子你跑到哪里去了?不辞而别,还以为你再也不会露面了哪!”
谢品芳酸溜溜的:“那您为什么不找我?”“怎么找?在报纸、电视上登寻人启事?”“不用您找,我是死得屈自然会回来的。”
杜华正疑惑:“你怎么开上了我的车?可有正式的驾驶执照?”
姑娘笑了:“放心吧,现在学开车太简单了,了解一种机器的性能比了解男人的心要容易得多,只要下工夫就可以彻底弄清一辆汽车的构造。但是,不论下多大的工夫,都永远不能彻底了解一个男人的心思。”杜华正接嘴:“女人也一样,你怎么会成了我的司机呢?”
姑娘解释了她成为区政府司机的过程,让杜华正吃惊不小。原来这非常简单,像区政府这样的机关在老百姓眼里是很庞大很严密的,在杜华正的眼里一向也是这么认为的,实际上却很松散,可钻的空子很多,她走点关系打听到你们这儿缺司机,其实什么叫缺?什么叫不缺?你想来,他想要,这就是缺。进了司机班再想给杜华正开车就更容易了,姑娘给了杜华正的司机一点钱,说有重要的事得求区长,他的司机就“病了”。难怪现在出事的头头,大多是窝里反,其中有不少是被司机出卖的。
一个姑娘为了接近自己竟肯如此费尽心机,这不免让杜华正动容:“这不太委屈你了?”谢品芳香触触,春霭霭,黑湛湛的眸子闪烁动情:“正相反,能天天跟您在一块,当您的腿,驮着您到处跑,这是我最大的满足。”
杜华正神怡魄荡,伸出手开始在她的身上抚摩,谢品芳拨开他的手:“规矩点区长大人,开着车可不行。”“我看你开着车的这个俏样儿可真受不了。”
“受不了也得受,”姑娘目视前方,端起了架子,“过去您让我几十天甚至几个月见不到您,我就受得了吗?我想来想去,您真正天天离不开的东西只有两样,一样是手机,一样是汽车,我不能变成电话,却可以掌握汽车。”
杜华正越发地情兴暴涨:“你快停车。”姑娘一愣:“干什么?”
“把座位后移,我坐到位子上,你坐在我的腿上开车。”
谢品芳娇笑着骂了一句:“大坏蛋!”
“快点呀!”
“不行,那太危险了。”
“但也太刺激了,男女之间要的不就是这份儿刺激吗?”
“那会出事的。”
“要不你就把车开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停下来。”
“中国的公路上哪有没人的地方!”
杜华正装得很丧气:“原来你是报复,是故意来折磨我。”
“快说吧,区长大人想到哪儿去?”
“我哪儿都不想去了,全叫你给搞乱了。”
“是不是想去一个不想让我知道的地方?”
“这两天心烦,找个地方喝酒,然后睡大觉。”
“那好,有个更心烦的人,需要您去看一看。”谢品芳驾着车开进土木花园,然后向左拐,过小桥,停在蓝区——杜觉的住所前。谢品芳叫开了门,领着杜华正进了一间大卧室,他显然也是第一次来,为自己见到的奢华惊诧不已。卧室的正面墙上挂着一幅大照片,那是他未来儿媳妇雪儿的玉照,床上躺着的白雪却已经被打得不像人样了,脸肿得像倭瓜,身体盖在被子里,见到未来的公爹也不能动弹……杜华正大惊:“雪儿,你怎么了?”
白雪哀怨地看着谢品芳:“谁叫你告诉区长的?”谢品芳气愤地代白雪说:“被杜觉打的,他也心烦,心烦的理由大概跟您一样。”
杜华正是情种,看到漂亮女人被打成这样确有几分心疼,尤其是在自己喜欢的姑娘面前,把这种情感表现得更激烈,就张嘴骂上了:“这个畜生,这不是有点变态吗?心烦就这样打女朋友?我去找他!”
谢品芳拉住了他:“他可能是真的有点变态,但您可千万别告诉他您知道这件事,那样雪儿可就活不成了,您的儿子可不像您,心狠手辣,一点也不怜香惜玉。”杜华正愤愤地在房子里转了几步,谢品芳幽幽地说,“我让您来是想叫您阻止他别干傻事,他歇斯底里不就是因为到了手的两千万让简业修给抢走了吗?他是个记仇的人,对自己的未婚妻都这么狠,能放过简业修吗?简业修可不是一个弱女子,要惹了大祸可不得了……关键是不值得。”
“我知道怎么办。”杜华正安慰白雪一阵,嘱咐了一些好好养着的话,便和谢品芳一块出来,回到红区谢品芳曾经住过的房子。
在公安学校的训练馆里,一高一矮两个头上戴着防护罩的人在对打,忽而使剑,忽而用棒,忽而手搏……个头矮的不顾一切往上攻,攻上去就被高个儿的打倒。高个儿的喊了好几次:“行啦,行啦!”矮个儿的还是一副拼命的攻势……高个儿的显然被激怒了,狠狠地又回敬了几个回合,直到矮个儿的精疲力竭,两个人才停手摘下面罩,矮个儿的正是杜觉。两个人都喘着大气,头上热汗蒸腾,高个儿的问:“你今天是怎么啦?想跟我拼命?”杜觉不答反问:“大刘,在你办的案子中,有没有碰上过这种情况,对方很高明,既杀了人,自己又不负任何法律责任。”
大刘迷惑不解:“没有,案子一破,杀人者怎么可能不受到法律的惩罚呢?”
“有没有破不了案的?”
“有,太少了。”
“怎样杀人才能成为这太少的破不了的案子呢?”
“你什么意思就快说吧。”
“我有个朋友,想除掉他的一个仇人,自己又不想负责任,该怎么办?”
大刘看出来,想这么办的就是杜觉,便坚决地摇头:“那是不可能的。”
“制造车祸呢?”
“在我们国家,那太容易查清了。”
“雇用黑社会的杀手呢?”
“告诉你的朋友,千万可别转这个脑筋,中国的所谓黑社会,祸害老百姓有本事,没有西方黑社会的纪律和死不背叛的忠诚,抓到他们,稀里哗啦就把雇主全吐露出来。”
“叫你这么说就没法报仇了?”
“在中国能行得通的办法是写黑信,告黑状,造谣,诬陷,栽赃,捉奸……总之是借刀杀人,能害就害,害不了对手自己也能全身而退。”
到处都是仇恨,都是报复。当夕阳映红了冰面,十几个放了学的孩子们又来到三义里的湖上,姚雷开着蓝色大发车也来了,车上只有一个李小朋,他们在湖边停了车。赵勇说得对,他们是吃惯甜头儿了,来找贾兰兰,碰不上贾兰兰别的女孩儿也行。因为他们还是孩子,如果他们是成人罪犯就会暂时躲起来,听听风声,看看动静,会等一段时间再露面。李小朋拉开车门刚跳下车,迎面被一记重拳又打回车里。姚雷从前面下车,听到后面有响声,等他绕到车门口也受到了同样的袭击,整个人被扔进车厢,赵勇随后也跳了上去,关上车门。他探身到前面拔出汽车钥匙,放进自己的口袋,然后就坐在座位上,点着一支烟,等着两个小子醒过来。两个小子只是被打蒙了、摔蒙了,并不是真正的昏迷,他们很快就睁开了眼,被眼前一张血糊糊恶狠狠的脸吓傻了……赵勇刚才到自由市场宰鸡的地方要了一点鸡血,给自己化了一下妆,他龇了龇牙,一字一顿地说:“我刚杀完人,现在来收拾你们这两个小浑蛋!你们知道犯了什么罪吗?”
李小朋早就吓瘫了,点头不已。赵勇厉声喝问:“什么罪?”
“跟贾兰兰玩儿。”
“玩儿?把裤子脱下来!”
李小朋脱了裤子,浑身哆哆嗦嗦。赵勇拿起一根一头削尖了的棍子,猛抽了一下李小朋的屁股:“撅起来!”赵勇一手掐住李小朋的脖子,把削尖了的棍子用力捅进了李小朋的肛门,那小流氓像被杀的猪一样喊叫起来,赵勇顺手抄起李小朋的裤子塞住他的嘴。他坐下开始抽烟,看李小朋浑身颤抖,似要瘫倒了,他才拔出棍子,上面都是血,扯下李小朋嘴里的裤子,自己格格笑着又倏地收住:“这被玩儿的滋味怎么样?”
李小朋佝偻着身子趴在车底板上,不敢做声。赵勇凶狠无比地逼问:“你是想死,还是想活?”李小朋的小脸疼得青一块紫一块,抖抖瑟瑟,结结巴巴:“活,我想活。”
“想活就答应我一个条件,去抢也好,去偷也好,每天必须给我弄到五十块钱,每天的这个时候给我送到这个地方来,还不许把这事儿告诉别人,一天不送来,或者让别人知道了这件事儿,轻了我用棍子捅你的屁股,就像刚才这样,重了就要你的小命!记住了吗?”
“记住了。”
“拿上你的裤子,滚吧!”赵勇一脚把李小朋给踹下了车,又转过脸对姚雷阴笑着:“现在该轮到你啦!”姚雷早就吓瘫乎了……赵勇居然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交给姚雷:“给你爸爸打电话。”姚雷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刚喊了一声:“爸爸,快来救我……”就大哭起来,赵勇夺过电话,一只手抠在姚雷的两腮下面,他立刻就哭不出声来了,赵勇对着电话说:“姚天福吗?你儿子强奸我十一岁的外甥女贾兰兰,姚雷,告诉你爸爸有没有这回事?”姚雷对着手机承认:“有……”
赵勇继续恶狠狠地说:“姚老板,这件事要是公了,我把你儿子交给公安局,弄到少管所关几年,你儿子就会彻底学坏,这一辈子都完了。黑道也有黑道的规矩,我想给你一次机会,你带五万块现金,到三义里湖边来赎你的汽车和儿子,两个小时内我见不到你和钱,就把汽车和你儿子一块烧了!明人不做暗事,现在我告诉你我是谁,三义里二虎,你可以去警察局报案,三天内我定烧你的家,再杀你两口!”
手机里传出姚天福急切的求救声:“别别别,二虎我知道你,你别伤我孩子,我马上送钱去……”
宁宁已经睡觉,一阵又一阵极有耐性的电话铃声,把正在洗澡的于敏真从卫生间里拉出来,她头上戴着浴帽,匆匆披上浴衣,手里还拿着一条毛巾在擦脸,摁下电话的扬声器:“喂,”从扬声器里发出一个轻佻的男人声音:“你是于敏真吗?”“是我,你是谁?”“先别管我是谁,我是一个关心你的人,我知道你丈夫已经有好长时间不回家了,这个时候正跟他的姘头颠鸾倒凤呢。我告诉你到哪里可以堵上他们,一是到他的办公室,再有到梨城大酒店1016房间,还有是他情妇的家里,告诉你你也进不去。只是可惜,你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一个人夜夜独守空房怎么受得了……”于敏真的腔调大变了:“你是谁?到底想干什么?”“哈哈哈……别害怕,我是你的朋友,就是想去陪陪你,解除你的寂寞。”
咔嚓一声于敏真把扬声器关了,她愣在厅里,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刚指向十点半。电话铃又骤然响起,吓了她一大跳,犹豫着拿起听筒,还是那个男人:“喂,宝贝儿,别撂电话,我就在你附近……”于敏真扣掉听筒,拔下电话线的插头,甩掉头上的浴帽,检查家里的所有门窗,上好插销,挂好保险链,又从厨房拿出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放在手边。然后脱掉浴衣,穿好衣服,才坐下来想这件事……
她从自己的一个挎包里掏出一根细长的女式香烟点着,手有些抖。忽然又决断地接好电话线的插头,翻开桌上的梨城市电话本,拨了一个号码:“您是电话局服务处吗?刚才有人给我打恐吓电话,我怎么能知道这个电话号码?……哦,要办理来电显示,到哪里去办?……再换个录音电话……哦,好,好,谢谢。”她试着拨通了梨城大酒店的总机,话务员却不给1016房间转电话,非要问她的姓名以及她要找的客人的姓名,她当然不会暴露姓名就只有挂掉电话。她又往简业修的办公室打,电话铃响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姑娘接电话,她怕对方听出自己的声音只好又挂断了……是谁这么晚了不回家,在他的办公室里还能有好事吗?简业修身边的几个姑娘她都熟悉,便努力猜想那是谁的声音,肯定不是叶华,但又有一点熟,柔柔的,有点甜……程蓉蓉!她脑子轰轰山响,是她,那个一无所长的丑小鸭会战胜她夺走她的丈夫?她不抱希望地又拨了丈夫的手机号码,居然通了,从里面传出的却不是简业修的声音:“喂喂……”于敏真没有搭腔,捂住自己的嘴,眼泪哗地流下来了,他把手机给了别人,新机子的号码都不告诉家里,就是不想让她找到他……
自从简业修打了她,又被父亲逼迫给她下跪认错之后,他借口拆迁紧张责任重大就不再回家住,夫妻俩也就基本不说话了,她也不再服软,两个人就这么僵住了劲。眼下她想找个好朋友来做伴,倒倒心里的苦水,却不知该找谁。她已经不敢再向简业修的大姐或父亲抱怨,也不愿意向娘家人讲……这时候她才明白,结婚后跟过去的好朋友渐渐地都关系疏远了,把全部心思和情感都投在丈夫和孩子身上,已经没有可掏心的朋友了,于敏真拔掉电话线,趴在桌上放声大哭!
——城市的夜晚就是这般热闹。
由于年关将近,有了零零落落的鞭炮声,一辆熄了火的白色面包车躲在一片住宅楼的黑影里,车里除去司机,还坐着大胖子房亮,在黑暗中不错眼珠地盯着对面的楼洞。看到前一拨送礼的出了楼洞,他对司机说:“轮上咱了,动作快点!”他推开车门,脚还没有沾地,看到又有两三个搬箱子抬包的人进了楼,像突然从地缝里钻出来的一样,他赶紧又收回脚,关上车门。房亮小声地骂上了:“他妈的,这是什么世道,送礼还得排队,跟做贼似的!”司机也提醒老板:“排队倒不怕,就怕送礼的这么多,袁头记得住谁对谁吗?如果闹混了,我们费了半天劲,人家根本不知道是谁送的,那不是瞎子点灯——白忙乎吗?”
“不会的,现在的头头,即便记不住送礼的,但绝不会忘记不送礼的,那你就等着挨治吧!再说,你也得看看是谁来送、送什么?我房大胖子一来,谁会记不住?我送的东西也一准叫他忘不了……”前一批送礼的终于也出来了,他们赶紧搬着箱子下车进楼,房亮上到三楼,敲开了袁辉的房门:“袁区长,提前给您拜年!”
“也给你拜年。”袁辉的热情带着客套和距离。他的房子装饰堂皇,靠门口的厅里摆满大箱小包,主人显然还没有来得及收拾,房亮的司机把两个大纸箱子也搬进屋,袁辉明知故问,“这是干什么?”
“拜年哪有空着手来的,日本原装的VCD,还有一批好莱坞的电影光盘,知道您有文化,品位高,不敢给您送俗玩意儿。”房亮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大红信封,“听说您有个宝贝儿子?”袁辉喊了一声:“小笛,过来。”从里屋走出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袁辉教导儿子,“叫房叔叔。”孩子学舌:“房叔叔。”房亮答应着,把大红信封塞到孩子手里:“这是房叔叔的见面礼。”袁辉绷脸:“房总,这可不好。”房亮装得大大咧咧:“什么好不好的,过年要说吉利话。再说,我也有事得求您哪……”
“什么事呀?请讲。”
“你们机关再有两天就放假了,请您下令赶紧把工程款给我拨过来,要不然我这年关就过不去啦!”
“好吧,我明天就让他们办这件事。”
“那就告辞了,祝您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整个过程流畅自然,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相互间没有一句废话,可见大家都是高手。房亮下得楼来像发射子弹一样往地上吐了一大口痰,不再说一句话就登车而去。
从早晨一起来宋文宜就神情紧张,各屋子找猫都没有找到,伺候卢定安吃了早饭,又开始“花花”地到处呼唤,往常只要她叫上一声,花猫会跳到她身上来,今天她里里外外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就是不见花猫的踪影,见卢定安拿着包要出门,愣愣地问:“你干什么去?”卢定安诧异:“咦,还能干什么去?当然是去上班喽。”
宋文宜有些六神无主:“等一会儿再去不行吗?花花一夜没回来,你帮着我找找。”
卢定安不耐烦:“不用找,这几天它发情,肯定是跟着哪个公猫跑了,过几天自会回来。”“我老觉得不对劲儿。”
“你就喜欢疑神疑鬼。”卢定安没有工夫跟她废话,转身就向外走,听到妻子还在身后唠叨,“晚上早点回来!”他刚出大门,眼睛在找车,脚下被绊了一下,赫然看见花猫死在了门边,心里悚然一震,弯腰托起死猫又回到屋里。宋文宜接过死猫大惊失色:“花花,花花……”她呼喊着,泪流满面,瘫坐在地板上,“你怎么啦?是谁这么狠心害死了你!”卢定安也心疼,心疼猫更心疼老伴儿,不管怎么说花猫也是一条性命,养得时间长了,即便像他这样从来没有对花花表示过亲近的人,实际上心里也对家里有只猫感到习惯了,猫的突死毁坏了这种习惯与和谐,暗暗神伤,他蹲下身子,劝解妻子:“哎哎,你怎么啦?这不过是一只猫……”宋文宜目光呆痴:“花花,他们为什么要害死你?”
卢定安烦了:“哎呀,花花不是别人害死的,肯定是它自己不小心从楼上掉下来摔死的。”“你听说过猫还有被摔死的吗?它是吃了人家的毒食,爬回自家的门口才死的。”“那就是因为它叫春吵得人家睡不好觉,才给它下了毒。”
“是谁这么狠毒?”宋文宜嘟嘟囔囔,“这可不是好预兆,老卢啊,你可千万多注意呀,能不发脾气的就不要发脾气,能不批评的就别批评人,少说话,少得罪人,花花报警,可能还会出大事,你赶快给小沛打个电话,他听你的,叫他不能再自己开车了……”
“你又来啦,死的是猫却又跟人硬扯到一块儿了!”卢定安直起了腰,“我若是给儿子打这样的电话,他今后就不会再听我的了。”
“你不打我打,反正我也得叫他回来帮着我到公园把花花埋了。”
“什么?还埋到公园去?”卢定安看看表,不再跟妻子啰唆,夹着包匆匆向门外走,迎面正撞上刚要进门的于敏真,他一愣,“敏真?有事吗?”没有事谁敢登他市长大人的门口?没有大事都下不了这个决心。但现在一个门里一个门外,让于敏真能跟他说什么事,就含糊其辞地推说没有什么事,只是来看看大嫂,卢定安求之不得地说,“你来得正好,快进去劝劝她吧!”
他说完自己先走了,于敏真反身给关好门,疑疑惑惑地往里走,她也几乎一夜没有睡,面色青白,眼泡浮肿,刚才趁儿子吃早饭的时候化了点妆,随后送儿子到学校,再到电话局交费办理了“来电显示”的服务项目,买了一部能够录音的新电话机,这才开车来到卢定安的家,主要是想跟宋文宜念叨一下无法跟别人说的痛苦,借宋文宜的口再传给卢定安,目前也只有卢定安的话也许还能约束一下简业修。想不到宋文宜自己也成了这副模样,神色凄楚,眼泪汪汪,见了她连句客气话都没有。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客厅里上下左右地仔细打量,才发现横躺在宋文宜脚边的那只大花猫,于敏真吓得叫起来:“哟,它是怎么死的?”
宋文宜还在呜呜咽咽:“被人毒死的。”“是谁这么狠毒?”于敏真的眼圈也开始发红,她倒不是疼猫,而是另有让自己伤心的事。
不管因为什么,有于敏真陪着一掉泪,宋文宜心绪反而好多了,开始大谈她是怎样把花花从很小的时候养到这么大,花花又是怎样的聪明可爱……于敏真假装认真而又感兴趣地听着,还适时地随声附和地哼唧几声,直到宋文宜哭够了、说够了,才提出让于敏真陪她找个好地方把花花埋了。于敏真怎敢不答应,宋文宜抱着死猫,又找了把小铁锨交给于敏真,两人出门上了车,于敏真让宋文宜把死猫放到后备箱里,宋文宜却坚持要在自己怀里抱着,并指使于敏真往西郊开,走到半路宋文宜才忽然想起,于敏真不是闲人,平时也没有串门的习惯,来找她一定是有什么事,就问:“你不上班来找我,有什么事吧?”
这一问可真的勾出了于敏真的心事,抽抽搭搭地哭了:“宋大姐,简业修有了外心,好长时间不回家了,也不跟我说话,他想抛弃这个家……”宋文宜一时还不相信:“怎么会有这种事儿?”或许是她不愿意相信,在她的眼里,简业修和于敏真如此天造地设的一对,没有任何可以闹出丑闻的理由,男的能说能干,长得高大气派,女的漂亮专一,能挣钱会理家……宋文宜的不理解越发地让于敏真感到委屈,她开始诉说着自己的不幸,而每一个陷于痛苦中的女人不仅有诉说的愿望,似乎还都是天才的叙述者,她说着说着竟委屈得哭出了声,腾出一只手用绵纸擦眼泪:“现在只有卢市长说话他也许还能听,他好面子,还不能让他知道是我来求的市长……”
宋文宜忽然闭上眼睛,神情变得十分古怪,口中念念有词:“对,他是有了别的女人,这不是你,一个高个儿,挺瘦的,一个比较矮……他还,哎呀……”宋文宜急捂自己的嘴,死猫掉在了她的脚底下,她也不去拾,惊恐地又睁开眼,侧脸看看于敏真。
于敏真见她眼睛离奇,神色诡异,一阵毛骨悚然,立刻收住眼泪:“您怎么了?”宋文宜不答,又闭上眼试试,很快又睁开来,显然她也被自己闭上眼看到的东西吓坏了:“敏真哪,我是不是让花猫附体了?我一闭上眼就看见好多吓人的事,自己以前不知道的,还没有发生的,我想知道谁谁就来,包括我那个死老头子……”
于敏真无比惊诧:“花花的死让您有了特异功能?您看见是谁毒死了猫吗?”
宋文宜变得神神道道:“在我们家后边的一个院子里,有一个白白净净的人,官也不小,他老婆穿戴也很讲究,就是他们下的毒!”
“是来……”于敏真一惊,没有说出来下面的话。
两个女人都不做声了。
她们来到市郊的一片树林旁边停了车,于敏真从汽车的后备箱里拿出小铁锨,宋文宜从车里抱出死猫,在树林中找了块地方,掘坑把猫埋了,上面还堆起一个小坟头,宋文宜坐在猫坟前没有再哭,而是默默地在叨咕什么,也许是在跟心爱的花花告别,也许是跟花花诉说关于附体和特异功能的事情……
于敏真离开猫坟,独行踽踽地向树林深处走,地上落满枯黄的树叶,幽雅清寒,四周极为安谧,目之所及一派平和与恬静。忽然微风拂面,有林木的清香流溢其间,浸润着她的眼和鼻,从前面传来沉厚悠远的钟声,心里为之一动,不由自主地寻着钟声走去,她找到一座基督教教堂,在教堂外站了一会儿,忽然被一种奇妙的宁静感动了,空灵缥缈,神魄怡和,顿觉心里舒朗了许多,她毫不迟疑地走了进去。 蒋子龙文集.3,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