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拳
中午,春阳杲杲,河东公园的小树林内却是阴凉阴凉的。在丢着果皮、纸屑和其他脏物的土地上,躺着两个年轻人,像两头受伤的野兽,闭着眼,嘴里哼着半似呻吟半似念经的小曲儿,任蚂蚁在他们身上爬来爬去。
当代喜欢看热闹却又害怕惹事的人们,远远地看他们两眼,赶紧躲开,绕道而行。
其中那个腰身强悍、脸型粗粝的家伙,陡然拧身站起,摇动肩膀,大吼一声:“嗨——嘿!”脑袋朝树干上撞去,碗口粗的松树轻轻抖动一下。这个傻小子却眼冒金星,倒退好几步,用手捂住了头顶。很快,他又摆出堂·吉诃德的架势,一副决不肯在松树面前认输的样子,大叫一声又低头撞去,眼看他的额头就鼓起了青包。当他晃膀子想撞第三下的时候,被伙伴一下揪住了脖领子:“要武,我倒有个好主意,这回你不必为没钱买摩托车犯愁了。”
“什么主意?”要武用手胡噜着火烧火燎的脑门子。
“我用根绳子把小树林圈起来,在外面挂个牌子,上写五台山大和尚的重孙子章要武,表演脑袋砍树的真功夫。看一次两毛钱,干两个月就能捞上千儿八百的……”
“玩儿蛋去,还拿穷哥们儿寻开心!”
“别闹了,躲在树林里愁死也没有用,不如到鸟市上去转转。”
“潘杰,你小子打什么主意?去偷?”
“触犯法律的事咱不干。”比章要武的心智略高一筹的潘杰,故意装出神秘莫测的笑容。
“去做买卖?”
“做买卖得有本钱,咱分文无有。”
“你有屁就快放!”
“去碰碰运气,也许有掉钱包的,没准儿还能捡个别的大便宜,活人还能叫尿憋死?”其实潘杰心里什么主意也没有,只不过闲得难受。他养鸽子赔了好几百,章要武做梦都想买辆日本摩托车,俩人犯一个病:罗锅上山——前(钱)短!
他俩走出小树林,顺着河沿儿向西一拐,眼前是另一番热闹景象:四条平行的大街两侧,一个挤一个地摆满私人售货摊,成了一个巨大的露天杂货商场。红红绿绿,扯旗挂彩,万头攒动,熙熙攘攘。牛仔裤、连衣裙、旅游鞋、遮阳帽,一律印着外文字母,香港商标,谁也不知真假。卖的人大声吆喝,买的人高声讨价还价,人声鼎沸。从前这儿叫“鸟市”,也称“鬼市”,除去死人肉没人卖,世间的东西这儿都可以买卖。买双锃光瓦亮的皮鞋穿回家就开花,原来是纸夹子做的。如今叫“小香港”,比从前的“鸟市”还要热闹几倍。
潘杰又有了感慨:“这年头做买卖来钱最容易,不论什么玩意儿,有卖的就有买的。”
章要武专爱抬杠:“我看不见得,卖的比买的还多,半天看不见有人买东西,一天能赚几个钱?”
他的话刚说完,就看见一溜人在一座白布棚子跟前排队,棚子上挂着个招牌:“秦砖汉瓦,看一次二分钱。”
“这是一千多年前的东西,花二分钱就能看一眼,值得!”章要武凑上去。
潘杰打问刚看过的人:“怎么样?”
那人撇嘴摇头,故作神秘:“你自己一看就知道了。”
潘杰退到了一边儿。有这份雅兴还到博物馆去看秦朝的出土文物呢,何必挤着看这种砖头瓦块。章要武看过之后跟“秦砖汉瓦”的主人吵起来了:“哥们儿,你可真会赚钱!不知从哪儿弄来这两块破砖头、烂瓦片,往上撒泡尿、倒点儿醋,让它长点儿绿毛就冒充秦砖汉瓦!”
“我请你来看的?你别找不自在!”
眼看要打起来,潘杰赶紧把章要武拉走了。他一边走一边兴冲冲地说:“要武,这回我真有主意了!”
两个人重新回到河东公园,潘杰翻口袋,找出一块皱巴巴的白纸和一支圆珠笔,垫在膝盖上,想想写写—— 蒋子龙文集.8,乔厂长上任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