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玲玉做好了中午饭，正准备往医院里送，一见丈夫回来了，吓了一跳：“你怎么出院了？”

　　高盛五紧绷着脸：“快做饭，我下午去厂上班。”

　　“你疯啦？”

　　“少废话！”

　　苗玲玉厉害是真厉害，但有个优点，见丈夫真发脾气了，她反而老实了。高盛五的思想还在感情的波涛里颠簸，他闷头抽烟。苗玲玉也一声不吭地给他摆上了饭菜。

　　高盛五拿起筷子，口气和缓了：“玲玉，没有给我长工资，可也没有给我落工资，多少年不就这么过的吗？为什么一见老姚他们长了工资就生气呢？这是嫉妒，嫉妒是动物的本能。一个猴子吃饱了肚子，另一个猴子看见了就嫉妒。我们毕竟是人，人就要有良心有思想，自己的思想和良心应该经常说说话，做做自己的思想工作。”

　　“你通了，我不通。”苗玲玉没有扯着嗓子喊，但仍然没有好气，“厂里好多人都知道你带气住了院，手术没做就上班，看你怎么给自己找台阶。”

　　“人都是有弹性的，我的伸缩性更大，自己再不安慰自己，自己不找台阶下，还怎么工作？”高盛五想了想又说，“下午回厂先了解情况，明天把所有对调资有意见的人找到一起开个座谈会，我先做个检查，把老婆怎么鼓动，自己怎么没顶住，怎么闹情绪住院，实事求是地讲一遍。既取得大家的谅解，还能做别人的思想工作。”

　　“缺了德的，没良心的，你拉扯上我干吗？”

　　高盛五不管老婆打岔，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对，调资工作的屁股，只能我来擦。老姚说话不硬气了。他大概就是考虑到我是人事厂长，为了好做群众的思想工作，才不给我长级的。”高盛五自嘲地苦笑了。

　　苗玲玉眼珠一转，对丈夫说：“这种思想工作你不能做，你要做就得挨骂。捞到便宜的就捞了，吃了亏的你还叫人家想通，这叫什么思想工作，这叫糊弄人。‘四人帮’的思想工作所以不得人心，就因为全都是假的，说一套做一套。你可别干这种事。”

　　高盛五眼睛一亮，他盯住妻子，喃喃地说：“嗯，不错，你的话提醒了我。政治思想工作是一门科学，科学是真理，真理不能迁就错误。思想工作不能给错误的决定打掩护，不能给错误的领导擦屁股。否则以后谁还相信我的思想工作？”

　　可是不这样办，又怎么办呢？高盛五犯了愁。

　　苗玲玉端上饭菜，高盛五一声不吭地吃着。突然他把筷子一摔，筷子头挑起的菜汁，溅了苗玲玉一脸。她吼起来：“你撑的！”

　　“我想好了！”高盛五坚定地说，“我回厂先做老姚的工作，他必须把调资工作的内幕告诉我，有错误就要承担责任。下边的职工该长的没给人家长，不该长的长了，都要拿出说法，拿出改正错误的办法。”

　　“对，要不行你就别干了，还去当你的电工！”苗玲玉给丈夫打气。

　　“没有你的事，你别瞎掺和！”高盛五用话把妻子的火气堵回去，嘱咐她到厂里不许瞎说。他换好衣服，抖擞精神，信心也足了，扳着妻子的肩膀说：“不管怎么说，这十几年给中国人智力上造成的病害，光靠长工资是治不好的。心病还得心药医。我不能因为自己没有长工资，就放弃了对政治思想工作这门科学的研究！”

　　他吹着口哨，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拉着爱人上班去了。

　　1980年5月 蒋子龙文集.8，乔厂长上任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