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都市娱乐 蒋子龙文集.8,乔厂长上任记

今年第七号台风

  “喂,最新天气预报,今年第七号台风即将来到。”

  “风源来自哪儿?”

  “大洋彼岸——美国。”

  “台风中心是谁?”

  “还不清楚。”

  ……

  这份“预报”没有登在报纸上,没有通过电台进行广播。在机械研究所的大院里,上至研究员,下至锅炉工,通过借火抽烟,通过斟茶倒水,通过一个眼神,甚至嘴角一动,就把这个消息传播了。打听、研究和利用“内部动态”,似乎已经成了人们的一种精神需要。

  从表面上看,研究所还和往常一样,人们见面和往常一样打着哈哈,在传播上面的“天气预报”时也装出一副与己无关的神态。可是私下里却正在紧张地进行活动,先在心里对全所的人进行分析、对比、排队,只要认为自己有一线希望能成为台风中心的人,就开始托人情、找门路,悄悄地展开了攻势。

  于是一场暗地的、异常激烈的竞争开始了。有风的使风,有雨的唤雨。研究所一场新的台风形成了。

  这是来自人们内心深处的风暴,就像封建时代争夺状元一样,研究所这第七次出国的机会轮到谁呢?

  现在出国,和从前考上状元不是一样吗!

  机械研究所烧锅炉的老孙头儿,不知用什么办法搞了个民意测验,其结果可以概括如下:

  你的最高志愿是什么?

  小青年回答:出国看看。

  技术人员回答:出国考察。

  领导干部回答:出一次国。

  有这些因素,在研究所形成第七号台风已经绰绰有余了。可是谁能想到,首先被卷进这场台风的竟是绝对没有希望出国的锅炉工老孙头儿呢!老孙头儿平生最爱三件事:抽烟、喝酒、养鸟。这两天锅炉房里老是不断人,递烟的也有了,送酒的也有了。而且送礼者因为都是知识分子,脸面很值钱,说话会绕弯,绝口不提出国的事,更不提请老孙头儿说情的事。当锅炉房只有老孙头儿一个人的时候,人家装做来打水,偶然想起:“哎,老孙头儿,接住!”

  迎面飞来一盒“凤凰”,老孙头儿伸手接住。他虽然已经七十多岁,可身手灵活,白发红颜,精神极好。看看手里的香烟,故意装傻:“这是什么意思?”

  “我托人买了一条,给你来一盒。”

  “这怎么行,我是无功不受禄。”老孙头儿假意客气,刺探对方。

  “得了,谁不知你老孙头儿有三件宝:美酒、好烟、百灵鸟。接着吧。”人家希望心照不宣。

  “恭敬不如从命。多谢!”老孙头儿却是装痴卖呆,来者不拒。等人家一走,他还朝人家背影啐上一口唾沫,“呸!别看你们给了我东西,我还不知情。这不是你们给我的,这是老缪给我的!”

  “老孙头儿,又跟谁生气了?”资料员白哲英提着个书包走进来。

  “跟谁生气?”老孙头儿眼皮不撩,“还能跟谁,跟老缪!”

  “缪副所长回来了?”

  “回来了。”老孙头儿顺口答道。

  “啊!回来了……”白哲英从书包里掏出一瓶“泸州大曲”,“老孙头儿,快过年了,你买到好酒没有?”

  “没有!”老孙头儿还是不抬眼皮。

  “今天我上班来,在路上正碰见食品店放好酒,就多买了一瓶。知道你是全所的酒冠军,这一瓶送给你。”

  老孙头儿眼角扫了一下那瓶酒:“我可没有钱啊!”

  白哲英一笑:“你说哪儿去了,这点……”

  老孙头儿双手一抱拳:“多谢美意!”

  他接过酒瓶,走到那张又旧又破的小桌子跟前,将酒瓶的盖子咬上一点桌子边,伸开巴掌猛地朝瓶盖上一拍,砰的一声,酒瓶盖起开了。他的动作是那样熟练、轻巧,白哲英眼睛都看直了。看来老孙头儿是常干这手活儿的,那个小桌子的边上印满了这种瓶盖咬出的痕迹。老孙头儿拿过一个茶杯,斟上多半杯酒,从他那个油脂麻花的兜子里又掏出一包炒果仁。他的兜子里大概总备有几包这样的现成酒菜。他自己先灌了一大口,然后又把酒杯推给白哲英。白哲英赶紧推辞:“不行,这是工作时间,你怎么就喝上啦?”

  老孙头儿狡黠地笑了:“你们是脑力劳动,上班时间不能喝酒。我是体力劳动,喝点酒干得更欢。”

  几口酒灌下去,老孙头儿眉飞色舞,话也多了。白哲英一见正是提那件事的好时候:“老孙头儿,你和缪副所长讲讲,这次出国该轮到我了吧!”

  老孙头儿睁大眼睛:“你也想出国?”

  白哲英脸一红:“我怎么就不能出国?”

  “你要出国得排在我后边,”老孙头儿挤挤眼又喝了一口酒,“你管资料,一天有多少人用你的资料?我管烧开水,全所哪一个人不每天喝两杯我烧的开水!咱俩谁的贡献大?所以还是得让我先出国考察考察,看看外国的锅炉是不是烟筒朝上,水门朝下。”

  白哲英感到被嘲弄了,但又不能发火,只好说:“我跟你说真格的,你别开玩笑。”

  “说真格的你也是个资料员。”

  “资料员怎么啦?”一个烧锅炉的竟用这种口吻轻视一个大学毕业的资料员,这使白哲英感到受了极大的侮辱。

  老孙头儿眼盯着酒杯,手指夹着一角钱一包的大果仁,并不看别人的脸色,酒还是一口接一口地往下吞;到肚里立刻又变成一篓一篓的废话流出来:“我从来是酒后不揭短,你既然托到我,我就得跟你说实话。前些年,这个研究所就剩下老缪一个光杆司令,下边统着我这一个兵。一九七七年大牌子一挂,招兵的大旗一举,呼啦一下子人就满了。都看着研究所里这碗饭好吃,六叔五舅,八姑七姨,弯弯曲曲的就钻进来了。刚一来的时候说得都挺好,会这个,懂那个,什么条件都不要。等到户口从外地迁到这个大城市里来了,人也进了研究所的大门了,就不是他了。干吗吗不行,尽是些鹰嘴鸭子爪——能吃不能拿的货。一沾上要房子,要煤气炉,出国,眼眉都拧起来了!”

  白哲英脸一红一白,这才是花钱找病呐!白给他送来一瓶酒,还得挨他数落。

  “老白,你要想出国,就得下真功夫!”白哲英一见老孙头儿把话转到了正题上,就又压住火气听下去,“我还不说叫你跟钱学森似的,你跟老缪似的就行。老缪二十来岁的时候在英国发表了一篇论文,英国根据他的理论发明一项发动机的专利。前些天英国人和咱们国家谈买卖,想敲咱们竹杠。国务院一个副总理点名叫老缪去。老缪去了以后,英国人一见他就傻了,赶紧说:缪先生是我们的老师。买卖很快谈成了。人家还邀请老缪访问英国。像这样的人你不让人家出国行吗!可老缪就是这点好,他不去,让那些下三烂争去吧!”

  “我们资料室的冀秀环又有什么本事?她不就是从农村刚选调回来的知识青年吗?为什么她一到研究所就能出国?”

  “你能跟冀秀环比?她老子是外贸局的大拿,咱们所许多进口仪器都被他卡着进不来,咱们所要是叫他闺女出国就能把仪器买回来。你比得了吗?”老孙头儿嗞儿的一口酒,嘎巴一个大果仁,他越喝到最后,吮酒的声音就越响亮悦耳。

  白哲英听老孙头儿这样一说,感到自己连出国的一线希望都没有了,肝火冒上来了,抢过酒杯也灌了一大口:“那好,有真本事的出国,咱不生气。有门路的出国,能给研究所买点东西回来,咱也不生气。那刘所长、王副所长还有那些处长们,为什么一个个也都出国了?他们是行政干部,并不懂业务,出国无非就是开眼界,捞点外国货,回来后多点吹牛的资本。”

  “这你也不能往心里去。这叫好处大家沾,领导轮流坐庄。我把话说在前边,这次该轮到秦副所长了。按理说应该轮到老缪了,可是老缪不会和他争。”老孙头儿看见白哲英刚喝了一口酒脸就红了,喝酒上脸的人心眼儿少,好对付。他就把酒杯又推过来,“来,喝!这种事,你就得想开了。前些年,咱们国家兴参观学习,南边的到北去,北边的到南来,公费旅行,好吃好喝,好不快活人也。如今到国外参观是最时髦了,所以大家都挤破脑袋。道行大的人都到市里去找门路,顶不行的也去走所长的后门,你却走一个烧锅炉的后门。看来你们知识分子也够可怜的了。我知道你并不是看得起我,而是想叫我给你在老缪跟前说好话。所以我喝着你买的酒,知的却是老缪的情……”

  这正是白哲英买酒送礼的本意,可是一经老孙头儿点破,他反而脸上搁不住了,又羞又恼,怒冲冲地说:“你别胡说,好心好意给你瓶酒,这和出国有什么关系?你不喝就算啦,我把它还带走吧。”他回手把剩下的那半瓶酒又装进书包,气呼呼地走出锅炉房。

  老孙头儿挤挤眼笑了,一仰脖把茶杯里的酒全倒进肚里。他瞄一眼滚开的锅炉,冬天人们喝水少,这一炉开水足够上午用的了。吃饭前他没有什么事好干了,就躺到自制的木躺椅上,闭上了眼睛。趁他睡回龙觉的这工夫,把他和缪副所长的关系交代一下。

  九年前,大年三十的下午,老孙头儿正想锁上大门回家过年去,进来一个叫花子又把门推开了。

  “去,去,要饭你也不看看门口。”老孙头儿说着又要关门,一抬头他怔住了,“呀,你……”

  “老孙头儿……啊不,老孙同志,你好!”

  “缪总工程师,你从干校回来了?”老孙头儿一慌,对缪其臻用了从前在机电局的称呼。

  “我被解放了,领导说叫我回来过个好年。”

  “那你就回家呗。”

  “我的房子叫别人住上了。我住在办公室里吧。”

  “办公室没暖气,这十冬腊月还不把你冻成冰棍!”

  “没关系。”缪其臻笑了,那笑容表示任何苦和罪对他来说都不算一回事了!

  老孙头儿拍拍脑门:“有了,你跟我来。”他把缪其臻领进锅炉房,“这里有炉子,有煤,还有一张床,你睡在这儿不强似那办公室。”

  缪其臻千恩万谢地赔着笑点着头。

  老孙头儿回到家里,他心里就像长了一块病,打不起精神来。他福大寿大,儿孙满堂,有管他叫爸爸的,有叫爷爷的,还有叫姥爷的,可他就是笑不起来。想来想去,他明白了,他心里这块病就是缪其臻给添上的。可是为什么要惦记这个“技术权威”呢?和他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听说他脾气特别怪,一生气就用外国话骂人,一高兴就用外国话唱歌,反正是说外国话比说中国话顺嘴。老孙头儿在研究所待了十几年了,刚才还是头一次和缪其臻说话,可见他架子有多大了。他现在倒霉了,和老孙头儿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老孙头儿心里这么别扭呢?老孙头儿想把缪其臻拉到自己家里来过年,仔细一想不行,还听说他吃饭用刀子不用筷子,只吃罐头里的肉,不吃大肉铺卖的肉,吃面包不吃馒头,总之,毛病不少。把他弄到家里来不是给新年找不吉利吗?

  老孙头儿决心不想那个姓缪的,痛痛快快过自己的年。可是缪其臻那个“叫花子”的模样像个影子似的老在他眼前晃,他摔掉酒杯,下炕穿鞋,急急忙忙来到研究所的锅炉房。见缪其臻斜靠在床上,瞪着双眼正望着黑乎乎的大锅炉出神,半痴半疯,腮边似乎还挂着两滴老泪。脸没洗,脚没烫,衣服没换,身边没有吃的也没有喝的。老孙头儿上前一把抓住缪其臻的胳膊:“老缪,跟我走!”

  缪其臻吓了一跳,腾地从床上跳下来:“老孙同志,你,你干什么?”

  “我不会拉你去游斗,叫你到我家里去过年。”老孙头儿不由分说,拉上老缪就走。

  上了饭桌子,缪其臻并没有什么洋毛病,胃口很好,吃得很香甜,还陪着老孙头儿喝了一点白酒。这是他第一次喝白酒。老孙头儿像把丢掉的魂儿又找回来一样,这个年过得非常高兴。几杯酒下肚,话就像长流水,又讲起了他的过去。老孙头儿八岁就给金少山当小跟包,上台管给金少山穿靴子,下台管给金少山喂猴牵猴。他常挖苦自己一辈子最没有本事,在旧社会也好,在新社会也好,都不过是马勺上的苍蝇——混饭吃。但他却最佩服有真本事的人。张口就是金少山金老板,抽大烟,玩儿女人,坏毛病不少,可人家也真有玩意儿,谁不服也不行!

  吃完饭,两个人喝着茶水,老孙头儿趁着高兴劲儿劝缪其臻:“老缪,你光棍一个人多可怜,到老了不能动了怎么办?找个老伴吧,我给你搭桥……”不等他说完,缪其臻站起来走了。这吃过洋面包的人脾气就是怪,老孙头儿的话不知又触痛他哪根筋了!

  缪其臻是个老光棍儿,挨批的时候有一条罪状,人家揭发说他发过誓,不得诺贝尔奖金不结婚,名利心重到家了。可能老孙头儿的好心触疼了他这块伤疤。老孙头儿又追到锅炉房,脸红脖子粗地说:“老缪,我不知道在这方面你心里有伤,从今后我要再提这件事,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就在这个年三十的晚上,两个身份不同,经历不同,又没有共同思想和语言的人却唠唠了多半宿。就在这个晚上,老孙头儿还教会了缪其臻抽烟。

  从此,缪其臻和老孙头儿成了一对特殊的朋友。每到星期日,缪其臻早晨三点就起床,跟着老孙头儿到郊区去逮鸟。老孙头儿下好网,叫缪其臻看着,他自己去赶鸟。有时能逮几百只铁雀,把毛拔光,回到家来两个人大吃一顿。当时缪其臻每月只能领三十元的生活费,加上他旧习不改,总想买几本书翻一翻,因此剩下的钱就没有几个了。不管是“炸铁雀”还是“清蒸铁雀”,对他来说都是美味珍肴,在他的记忆里,他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缪其臻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种人,这是以前被他称做小市民的那种人。但是他从这种小市民的生活中获得了安慰和满足,甚至还享受到了极大的人生乐趣。

  ……

  “老孙,醒醒。”缪其臻喊醒了老孙头儿,从口袋里掏出两盒“三五牌”香烟,放进老孙头儿油脂麻花的兜子里,“我很快就要走了,你多保重。”

  老孙头儿两眼还迷迷瞪瞪地问:“去多久?”

  “一年。”

  “这么长啊!”老孙头儿叹了口气,“我要想找你喝酒怎么办?唉,等你学回来,我也许早走了。”

  “你干什么去?”

  “进火化场。”

  “你别胡说。”老缪想笑,但没有笑出来,他看见老孙头儿不是开玩笑,就安慰说,“我走了以后你再收个徒弟,有人陪着,你就可以坚持天天打拳。只要你不放松锻炼,我保你活到八十五岁以上。”

  “晚上到我家去,给你送行。”

  “看情况,因为我后天就得和美国的经济考察团搭一架飞机走,时间很紧了,有很多事情还没有交接。”缪其臻说完匆匆走了。

  老孙头儿怔了半天神儿,心烦得连中午饭也没有吃。因为在缪其臻回所两三个小时之后,第七号台风就算最后形成了。连老孙头儿在锅炉房都坐不住了,要是听信大伙儿的议论,这次台风的中心人物缪其臻不但出不了国,还应该对他进行审查和批判。

  这次缪其臻陪美国赴中国经济考察团转了一大圈,考察团里有一个哈佛大学的副校长,他看中了缪其臻。缪其臻对外国人,不像一般的中国人那样谦虚好客,格外礼让。他很少对外国人说多余的客气话和做出过分亲热的表示,他的性格令人很难捉摸,他似乎不是站在落后的中国的土地上,而是站在一个科学技术的高峰上冷静地观察着世界,对科学技术有着特殊的敏感。这是个有天才、有主见的人,是个叫外国人不好对付的专家。美国人恰恰看中了这一点,决定请他到哈佛大学一个研究所工作一年。

  可是这件事从研究所的人嘴里说出来,再传到老孙头儿的耳朵里,就走样儿了。

  “还不知缪其臻和美国人捣了什么鬼!”

  “缪其臻这个老光棍儿,到美国找上个外国娘儿们,他还会回来吗?如果他发个声明不回国了,这政治影响有多坏!”

  风越刮越猛,新闻一会儿一变。老孙头儿活了这一辈子,不管是为自己的事,还是为儿女们的事,他从来没有这么焦心过。以前都是他取笑别人,现在轮到别人取笑他了。这个喜欢用几句旧戏里的唱词打发烦恼和取笑人生的老人,如今神经紧张到了极点。

  “研究所党委经过研究,不同意缪其臻出国。”

  老孙头儿恨恨地想:那还用说,老缪一走就顶掉了他们的机会,至少一年内这些头头甭想再出国,他们能没有意见?

  “机电局党委同意,霍局长给缪其臻签批了所有出国证件。”

  老孙头儿舒了一口气:到底还是好人多!

  “市委主管这件事的王书记不签字……”

  老孙头儿一惊。

  “霍局长亲自给机械部部长打电话,要求部长批准。”

  老孙头儿这个当惯了普通老百姓的神经再也受不住了,他一攥拳头:“去他娘的,出这个国有什么用?闹不好又弄一身病!”说完就去找老缪,劝他死了出国的心,中国这么大,死了还怕没地方埋?

  老孙头儿没有找到老缪,晚上老缪也没有到他家喝饯行酒。第二天,老缪一天没露面,老孙头儿急坏了。第三天,老孙头儿一进研究所的门,就得到消息,会议室里正为缪其臻开欢送会,他放心了。

  老孙头儿没有等欢送仪式结束,就回到了锅炉房,摘下了百灵鸟的笼子,托在手里静静地等着。

  一会儿,人们都下楼来了,一一和缪其臻握手告别,汽车就在门外边等着。老孙头儿听见缪其臻和别人道完别,叫司机等一会儿,他朝锅炉房跑来了,老孙头儿的眼睛湿了。

  缪其臻抓住老孙头儿的手,用对方最喜欢听的称呼说:“老哥,我再嘱咐你一遍:每天坚持打拳,酒每天可以喝一点,但要少喝,烟要戒掉或少抽一点。”

  老孙头儿把那个百灵鸟笼子递给老缪:“兄弟,你把这个百灵带上,你每天看见它,就看见我了,只要百灵还叫,就说明我活得挺好。一年后我到飞机场去接你。”

  “我一定把这个百灵养好。”老缪紧紧地抱了一下老孙头儿,转身走了。

  等老孙头儿擦干老泪,走到门外,送老缪的汽车连影也看不见了。他迎着北风,冲着飞机场的方向,默默地站了很久。

  1980年2月 蒋子龙文集.8,乔厂长上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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