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盛五拼了两个月的命，在部里举办的厂长训练班上拿了个好成绩，今天喜气洋洋地回来了。出了火车站，他没有回家，也没有回厂，却转转悠悠来到东北角汽车站。但他也不是想上汽车。高盛五捏住旧风雨衣的下角，把屁股兜住，就在汽车站对面的便道台阶上坐下来了。他怕被熟人认出来，还把鸭舌帽使劲往下拉了拉，让帽檐儿紧紧地压住眉毛。但是他那独具特色的、象征着力量和健康的拳头般突起的颧骨，锤头般浑圆的鼻头，却无法遮掩住；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幽默的、凝聚的意志力，更是无法掩藏的。他轻松地舒了一口气，美滋滋地点上一支烟，眼睛却始终盯住对过儿的汽车站。

　　这儿是通往北郊工业区班车的终点站。

　　高盛五坐了一会儿，五点钟一过，汽车就多起来，一辆接着一辆，排着队开进站来。“吱扭”车门一开，就像提开了水闸板，穿着各式各样服装的人流拥出车厢，三五成群，叽叽喳喳立刻汇入天津市人的大海。二八月乱穿衣，春天的城市五光十色，人头攒动，要想始终盯住一个人是很困难的。高盛五不眨眼睛地盯住这一切，似乎是要寻找什么人，却又对这一切显得漠不关心，好像心不在焉。

　　突然，又有两辆汽车停住了，从车里走下来的人，都穿着一色的乳黄色的中山服，褶线笔挺，一个个非常精神。每个人左胸的上部绣着一个十分精致而漂亮的图案——这是国家为表彰优质产品颁发的金牌的图案。像一道彩虹在上边圈住金牌徽标的，是五个金线绣的小字：仓北机床厂。

　　高盛五眼里立即闪了一道光，刚才还漠漠无情的脸，转眼变得非常生动，高颧骨、圆鼻头似乎也闪闪发光。他站起身，习惯地又拉拉帽檐儿，目光像摄影机的镜头，紧紧盯住前面一群穿中山服的人，尾随着跟上去。

　　仓北厂的人在马路上一走，格外招眼。有的惊奇，有的羡慕，都爱多看他们两眼。

　　“嘿，快瞧，仓北机床厂的，多神气！”

　　“人家这厂办得就是好，得了金质奖章，每个职工还奖给六十块钱！”

　　“你别光看人家多拿钱，仓北厂的人出来就是规矩。你多咱看见过仓北厂的人在马路上打架骂街，上汽车不排队，抢座啦？没有！连商店的售货员，电影院的服务员，见了仓北厂的人都另眼看待，格外客气。”

　　“他们就沾了这身厂服的光啦……”

　　高盛五在人群里听着这些议论，心里痒痒酥酥，话不醉人人自醉。他得意地笑了。应该让党委书记老姚来听听这些议论，来看看自己的工人出了工厂大门以后是什么样子。 蒋子龙文集.8，乔厂长上任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