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都市娱乐 蒋子龙文集.6,赤橙黄绿青蓝紫

§为别人挖陷阱,掉下去的常常是他自己

  不要以为游刚才华已逝,现在变成一个大笨蛋了;不要以为只有党委书记钟警深才有“秘密武器”,他游经理就没有;要想在社会上站脚谋生、出头露脸儿,谁还不准备一两件“秘密武器”?!

  游刚从钟警深的办公室出来,把那份该死的校样折成一个疙瘩,塞进裤口袋,然后走上三楼,来到“打击经济犯罪活动办公室”。他游经理的“秘密武器”就藏在这间屋子里,现在能不能救自己脱离窘境、致牛宏于死地,全靠这件武器了。在游刚看来,牛宏不可能没有尾巴,不然这个人就不可理解了。他那么胡来蛮干,撤了职也满不在乎,不怕得罪领导,不惜在政治上断送自己的前途,那么他到底图什么呢?在政治上无所求,必然在其他方面有所求。他胆大包天,鬼花招那么多,在经济上就不会做手脚吗?年纪轻轻,财权物权自己独揽,手脚就能那么干净?只要在经济上能抓住他一点尾巴,一切问题就都好办了。可是,查了两个多月,饮食公司所属的有经济犯罪问题的基层店查出了一批,有不同程度贪污受贿问题的经理也弄出了几个,为什么就揪不着牛宏的尾巴呢?现在看,有一条是他游刚当初失算了。当时钟警深看中了牛宏,大道理冠冕堂皇:春城饭店的烂摊子没人收拾,提拔新干部是时代潮流,等等。这一切他游刚都拦不住。但是他拦住了不给牛宏派副经理,没有在春城饭店发展新党员。老党员太少,成立不了党支部,因此也就不能往那儿派支部书记。这叫什么策略呢?这叫养膘儿,养够了刀再宰!你钟警深不是信任牛宏吗?你牛宏不是能干吗?就叫你一个人唱独角戏,任你跳腾,等到娄子捅大了,到了火候,再一下子把你拿掉。现在,游刚认为火候到了,牛宏的膘儿也养肥了,足可以开刀了。谁知他一刀砍下去,没有立刻把牛宏砍死,反倒被他将刀弹了起来,碰卷了自己的刀刃。这缘由很多,其中一条就是春城饭店头头只有牛宏一个,上无书记下无副手,好了没有帮忙的,坏了也没有拆台的。有头头就有派别,如果春城饭店有一个牛宏的对立面,平时也会抓住牛宏许多把柄,碰上眼下这样的机会,就会跟游经理里应外合,上下夹攻,给牛宏后院放火,釜底抽薪,他还敢牛气?撤掉了他,让他的对立面顶上去。现在可好,撤掉了牛宏,饭店无人领导,工作无人干,群众舆论才掀起这样的轩然大波。唉,悔之莫及!本来牛宏和他游经理并无半点私仇,可现在牛宏的问题却直接关系到他的毁誉荣辱,甚至是留任还是退休,这就不能不多动动心眼儿,莫怪他手下无情了!

  打击经济犯罪活动办公室主任由武保科科长老孙兼任,他见游经理脸色阴沉,赶忙迎上来。

  “怎么样?又有什么新情况?”

  “火神庙风味小吃店的经理也有贪污问题。”

  “李长田?”

  “对,至少也得有千元以上。”

  “查清楚,该撤的撤,该抓的抓!”

  “谁说不是,可现在内查外调太困难了。李长田几乎是明吃明拿,而且在店里还培养了一帮打手,真正是搞顺者昌逆者亡。他带头大偷,别人小拿,小吃店赔本的时候多,赚钱的时候少。上个月还不错,只赚了一块钱。他儿子结婚的时候,明目张胆地从店里拿走鸡、鱼、酒、糖、火腿、酱肉等等。当班的厨师陆军奇实在看不下去说了几句话,李长田叫人把他暴打一顿。这件事全店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可我们去调查的时候,除去陆军奇别人都推说没看见。叫谁写材料谁也不写,签字摁手印儿更没门儿!你说怎么办?人心都变了,只顾自己,什么集体呀、国家呀、法律呀……与自己无关的一概不管。”老孙感慨激愤,这位搞了半辈子运动的人,现在深深感到运动难搞了。上级下文件也好,作报告也好,再也不能把人们轰起来了,人心推不动了!好事没人管,坏事也没人说。老孙真想一气之下离开武保科,到工会去当主任,组织一场足球赛,组织看一场电影,倒有很多人捧场。这个一向最严肃、最忠心耿耿的好干部,也积存了一肚子牢骚。而且发牢骚不看时候,眼下他的上级哪有心思听他讲别人的事情。

  “还有什么情况?”

  “东楼食堂的会计也有点问题。”

  这也有问题,那也有问题,他就是不提牛宏有什么问题!

  游刚只好单刀直入了:“春城饭店里查出问题没有?”

  “没有。不光没有,春城饭店的账目最清楚、最完整。不比不知道,通过这次查账,全公司数春城饭店的财会制度最严密、最认真。财务科的杨总会计师非常欣赏石心菊,要提升她为会计师。”

  “会计好不等于经理好。”

  “搞了这几个月打击经济犯罪活动的工作,我摸出一条规律,经济犯罪比较严重的单位,一般说经营管理都不好,漏洞很多,犯罪分子才有机可乘。经营管理好的单位,犯罪活动也比较少。春城在同等规模的饭店中上缴利润最多,比最差的单位高出两三倍,这些现象都说明牛宏在经济上没有太大的问题,何况还有一个细致严格的会计管着。”

  “这都是假象!你呀你……”游刚非常失望,老孙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也算是饮食公司的老人。游刚所以在饮食公司有势力,就因为下面有一批像老孙这样的“嫡系部队”。眼下自己处于困难时期,连“嫡系部队”也不帮忙、不使劲,怎不叫游刚恼火!

  其实,老孙说出上面那一番话心里也并不轻松,他在春城饭店的时候没有搞好,他一走,人家牛宏就把饭店搞上去了,他也是人,心里难道好受?他对牛宏实在是没有好印象。他整了多半辈子人,难道还怕再多整一个牛宏?他整起人来决不留情,但有个特点,得真正抓住了人家的东西。他是属于公安保卫系统的行家,伸手一摸,就知道这个坑里有没有鱼,有多大的鱼,能估摸个八九不离十。他这一套还不同于政治上耍权术和凭空陷害。他一发现有问题的人,脑子里就立刻会出现许多杠杠:什么性质?有多严重?够逮捕?够拘留?够停职审查?不能乱来,这不是动乱期间了。出了娄子自己吃不了要兜着走!老经理的意图他明白,老经理的难处他也知道,可到目前为止,所谓牛宏的那些问题,全是鸡毛蒜皮,哪一条也够不上。他有天大的本事,也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嘴!再说老经理现在已不是公司的一把手,上边还有党委书记。他还能干多久,谁也说不准。惹出祸来他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事,老资历、老干部,工资百分之百地拿着,谁还能把他怎么样?!那可就把他老孙扔在旱岸上了,领导之间的问题越复杂,他越要多留个心眼儿。

  所以,老孙反而在游刚面前说牛宏的好话,目的是想给自己减少麻烦,避免搅和到领导之间的矛盾中去。

  人一没有势力,也就没有铁心的部下了。游刚压住火气,又问:“你没有找孙连香谈一谈?”

  “昨天通知她了,一会儿就来。”

  旁边一个干部插嘴:“她已经来了,在旁边的屋里等着哪。”

  游刚已经不太沉着了:“快把她叫进来!”

  孙连香进来了,恭恭敬敬地向领导打招呼:“游经理,孙科长。”

  “小孙,快坐,快坐下!”游经理满脸堆笑,亲切而又随便:“你胖了,开始发福喽!今年三十几啦?”

  “快四十啦。”

  “好快呀,我记得你刚到咱们公司来的时候还扎着两条小短辫子哩,一晃就是二十年!”

  “您的记性真好。”虽然孙连香在到饮食公司报到的前一天就把小辫子铰了,而且她参加工作两年之后才有幸在会场上见了经理一面。

  “几个小孩儿了?”

  “两个。”

  “一儿一女?”

  她点点头,看上去是在笑,脸上的横肉却不动,因为她心里很紧张。她知道领导把她叫到公司来,一定有不寻常的事情跟她谈,她来前做了充分的准备,把各种问题都想到了。

  “好命的,一男一女一枝花!”游刚嘿嘿笑了两声,没有多少热情,但声音很响亮。笑声停止以后,他把话题一转:“小孙,你们饭店的情况怎么样?”

  “这……怎么说呢?”孙连香心里打个怔儿,要谈正事啦,她不能不考虑一下。春城饭店的成绩都摆在那儿,她不能红口白牙说瞎话。现在别的饭店都实行奖金“封顶”,每个职工每月的奖金不得超过八块钱,是牛宏在那儿顶着,他在的最后一个月每人拿到了三十八块。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孙连香也有良心。可老经理把她找来是为了听她给牛宏摆功吗?再说以前她在老经理跟前没少说牛宏的坏话,现在怎么能改口?一改口岂不要得罪老经理和孙科长?那就两头全不讨好,更要倒霉。每月多拿几十块钱算什么?心里不痛快。牛宏就是宠那些个小丫头片子,他看孙连香不顺眼,孙连香看他也不顺眼。牛宏一天不走,她孙连香就甭想入党当劳模,她倒不是非要争那个玩意儿。崔芬哪一点比她强?心里出不来这口窝囊气!再说孙连香想到自己的丈夫是个一辈子受大累的脑袋,三杠子打不出一个响屁来,这辈子甭想入党提干了。将来两个孩子的前途全得靠她。如果她是党员、劳动模范,对孩子将来升学、找工作都有好处。对,这才是大事,不能叫牛宏的几十块钱堵住嘴!想在现在的社会上站住脚,上边没有人不行!应该趁这个机会摽上老经理和孙科长。别听他们嘴上说得多好听,上下一个理儿,有“派”就有“性”,派性是一辈子消除不了的!表面上消除了,记到心里,带到棺材里去。亲的向亲,厚的向厚,当个老百姓反正得靠上一头。想到这里,她恢复了镇定,露出了“阶级斗争脸儿”的真相:“老经理,您是问现在,还是问过去?”

  游刚不喜欢孙连香的亲热,更不高兴她在自己职务的前面加上一个“老”字。目前正是用人之际,他顾不得计较这些了:“先谈谈现在的情况吧。”

  “现在还有什么好谈的,饭店全乱套了,这都是牛宏搞物质刺激的结果,他在的时候滥发奖金,他一走,奖金降下来了,邱二宝那一伙子见钱眼开的家伙就不干了。平常跟着牛宏跑的那一帮人,也是消极怠工,成天在一起嘀嘀咕咕,商量怎么样再把牛宏请回去。牛宏前脚一走,饭店跟着就完不成利润计划,我看这是他们定好的计策,向公司示威,逼着公司承认春城饭店离不开牛宏,叫他重回春城,杀回马枪。”

  “嗯,这个情况很重要,你分析得很有道理。”游刚的精神提起来了,眼睛一睁大,肉坠儿就显得小了:“牛宏在你们那儿干了快两年,经济上手脚干净吗?你知道全国都在开展打击经济犯罪活动,我们不能无故怀疑好人,可也不能放过有问题的人……”

  游刚想尽力把话说得圆滑一点,万一泄露出去让人抓不到把柄。孙连香却比他干脆:“牛宏的手脚干净不干净我还说不准,但我有账……”孙连香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学生用的练习本,递给了游刚。

  “你也有账?”游刚打开练习本,孙科长也凑过来看。

  别看字迹歪歪扭扭像蚂蚁爬的,这确实是一本“账”:

  1.1980年8月7日(立秋)下午,牛的姐姐领着一个姑娘叫满凤的来到饭店,躲进经理室,谈情说爱半小时。

  2.当天晚上,牛宏留东方服装店的范师傅吃饭,牛宏为他要了四菜一汤,这笔钱哪儿出?

  3.8月13日,崔芬打碎了一只碗,还跟顾客吵架。

  4.8月16日,牛宏领来三个老木匠安装二、三楼地板,每人每天发十块钱工钱,还管吃管喝。这笔花销肯定没有发货票,怎能报账?他还说:“用国营不如用集体,用集体不如用私人。”这个观点就是对社会主义不满。

  ……

  “好,这回有啦!牛宏肯定有问题,没有大问题,也有小问题。”游刚又往后翻了翻,孙连香记了一百三十多条,凡是和她不对劲的人都上账了。而且不论事情大小,只要是人家的缺点、毛病,甚至有点怀疑的地方也都记得清清楚楚。游刚在心里骂着:“这个女人不是好东西,这一手太厉害了,自己也要防备着她,往后少跟她说话。”

  但是,孙连香这时候拿出了自己的小账本,对游刚的帮助可是太大了。他对牛宏事件立刻就有了主心骨,今后两三步棋都看好了,自己可以确保万无一失。他转身对老孙说:“这本账就是证据,是群众的意见和反映,也可以看做是群众对牛宏的揭发和检举。你立刻给党委打报告,派专门工作组下去,一定要把春城饭店的问题彻底查清楚!”

  只要工作组一派下去,就能给牛宏造成一种精神压力,也会在群众中造成一种既定事实:牛宏确实有问题,不然上边为什么派工作组下来?游经理撤掉他的职务还是撤对了!先在群众中造成轰动,工作组一下去少说三个月,多说一年半载,查出问题更好,查不出问题也就不了了之。而且工作组组长就可以代替饭店经理,先把工作抓起来,把牛宏空出的位置顶上。这何尝不是解决游刚目前困境的最好办法!

  老孙一听,却心里打起小鼓,生怕让自己去当这个工作组组长。他已下决心,后半辈子可再也不到基层去了,就问:“派工作组叫谁去当这个组长好?”

  “这个你先别考虑,关键是上午必须把报告写好,你亲自交给老钟,中午我们就可以商量决定了。把小孙的账本也附上。”

  孙连香心里不免也嘀咕开了:“老经理,我写的那些东西可不能让店里人知道,他们要知道了,我可就没法待下去啦!”

  “不会,我们怎么能那样干呢?”游刚晃着寿星佬一样的大脑袋,心里十分得意。他的手伸进口袋掏火柴点烟,碰上了那份硬邦邦的、叠成了方疙瘩的校样,他的心里又抽紧了,必须快点把这篇该死的文章看完,好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东西。然后设法通知报社,说情况有变化,这篇文章不实。他又对老孙嘱咐了几句,才走出了“打击经济犯罪活动办公室”。

  他找个什么地方能安安静静地把这篇要命的文章看完呢?饮食公司的大楼不算小,可要找到这样一个地方却很困难。因为游刚有个小心眼儿,除去钟警深和自己,不愿意再有第三个人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篇文章。现在人们的嘴就跟排风扇一样,幸灾乐祸、恨人不死的人不少,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很快就能在全公司张扬开来。自己的办公室叫牛宏占了,到别的办公室去看这种东西无论如何是不行的,等到中午吧,时间又不允许!

  嘿,真是老糊涂!这不过是十分钟、八分钟的事,到哪儿看不完?他又返回打击经济犯罪活动办公室,从桌上拿了一张报纸,转身进了厕所。那意思就是告诉人们:他是一边解手一边看报,时间可能长一点。包括孙科长在内的所有看见他走进厕所的人,也的确都是这么想的。

  三楼这个小厕所是男女通用,只要从里面把插销顶好,任何人也进不来,不要说是看一篇文章,就是偷看绝密文件也不会被人发觉。游刚习惯地蹲在茅坑上面,心里不无紧张地掏出了那份该死的校样——

  话还得从一九八〇年夏天说起,春城饭店来了一位年轻的“琢磨经理”。他果真有一股“琢磨劲儿”!立刻在春城里刮起一股旋风,这旋风是那样清新,那样爽人,带着强烈的经济改革的气息。他整顿饭店、改革制度、扩大经营,很快,饭店的面貌变了,人也似乎变了,连食品的规格和品种也变了。有大场面上的精美食品、名贵炒菜;也有大众食物、本地风味小吃;就连油条也比别处的个大色正、又香又脆。春节前,北方居民喜欢冻起一缸馒头,正月十五之前不做饭,春城饭店把富强面的馒头用小车送到楼底下,全部是鲜酵母发面,咬一口像掺了白糖一样甜。他们摸透了中国人的脾气,平常俭省,多生产大路食品。过年过节则不怕花钱,要吃得舒服,显得阔绰,他们就生产高档食物,设立家庭专席。中国人太多,大家都厌恶排队,特别是知识分子,时间宝贵,宁肯不吃也不排队,春城饭店研制出了味美价廉的速食面,吃饭高峰时开十八个窗口售货,决不让顾客等得心焦发烦。他们的花样多得很,名声大震,利润逐月增加……

  这是捧臭脚!他娘的,这帮摇笔杆子的,把狗屎也能说成一朵花!游经理愤愤地在心里骂着,他很难耐着性子一行一行读下去,双腿也蹲得有点发疼。于是就隔三跳五,凡是吹捧牛宏和春城饭店的地方就跳过去,光看与自己有关的段落,在校样上一目十行地寻找自己的名字。这一来倒更费事,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看不明白,还得返回去从头看起。

  ……牛宏实行的这一套终于激怒了饮食公司的经理游刚同志,这位多年来思想同他的身体一样软弱的老同志,在精简机构、改革体制、防止干部老化的浪潮中,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作用,突然一反常态,表现出少有的大马金刀的武断气魄,不同任何人商量,凭一时的怒火中烧撤了牛宏的职务,简直就像一场儿戏,把好端端的春城饭店给断送了……

  混蛋!你说我是什么“心理作用”?什么“武断”?什么“怒火中烧”?全是人身攻击!游刚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没有骂起来,没有叫起来。

  他脑门儿上沁出了汗珠,老花镜在鼻梁上跳动,多亏一边一个高高的肉坠儿给托住了。报告文学越到后边写得越尖锐,不时还夹有一些尖酸刻薄的话,看得游刚毛焦火辣。他不能忍受,却又无法发作。他不想看下去,担心自己的神经承受不了这种刺激,却又不能不把它看完。这篇文章不同于十几年前的大字报、大批判,叙述的内容连游刚也不能不承认基本上是事实,它的力量也正在于此。这些事实恰恰为游刚所不喜欢。

  且不说厕所里的游刚,厕所外面这时候又闹翻天了。大家一上午没见到游经理,这么大一个公司,能没有事情需要请示经理吗?大家你问我,我打听你,顺着线索找到了打击经济犯罪办公室。斗争的弦儿绷得特紧、什么事情又总爱往坏处想的孙科长,一看手表,大叫一声跳了起来:“坏啦!经理进去有一个多小时了,八成出事啦!”

  众人一愣:“进到什么地方去啦?”

  孙科长不答话,拨开众人,三蹿两跳奔到厕所门前,用手一推,里面果然还顶着插销。

  有人还没明白过来:“上厕所能出什么事?”

  “你忘了传达室的胡大爷是怎么死的了?不就是解大便的时候心脏病发作,死在厕所里,到下班的时候才被人发现……”孙科长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游经理也到了胡大爷的年龄,同样也有冠心病。而且还有更要命的——这几天心情不好……

  孙科长开始敲门、呼叫:“游经理,游经理!”

  他这样一大呼大叫可不得了,公司里的人以为游经理真的在厕所里出了事,大家十分震惊,纷纷拥到厕所门前。七嘴八舌,你呼他叫:

  “游经理!”

  “游经理!”

  越是听不到里面有人搭腔,大家心里越是焦急。这就证明里面确实出了问题。孙科长要准备破门而入了!

  厕所里的游经理也十分紧张。一方面是叫桑原蓁的报告文学给刺激的,心还提在嗓子眼儿;另一方面不知道外面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都找他?而且逼到厕所里来?牛宏又出了什么事情?桑原蓁的文章登出来啦?还是大家猜到了他躲在厕所里是在偷看那篇文章?他慌忙站起身,双腿发麻,险些没有摔倒,赶紧扶住厕所的墙壁。稳了稳神,先把校样藏好,系好裤带,当孙科长朝着厕所的门踹第二脚的时候,他把插销拔开了。

  “你们干什么?拉个屎也不得清静!”

  大家先是一愣,随即就松了一口大气。孙科长表达了“嫡系部队”的心情:

  “老经理,你可把大伙儿吓坏了,喊你也不应声,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啦……”

  “你们就不盼着我有好事!”游刚气哼哼地拨头便走。找他有事的人赶忙从后面跟上去。

  不能怪游刚生气,这虽是一场虚惊,可太不吉利!为什么人们总想到他的死呢?这不明明是咒他快死吗?!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不能死,也不会死的。人应该会生也会死,生得其时,死得其时,才是最完善、最有福气的。

  还有更重要的一条—— 蒋子龙文集.6,赤橙黄绿青蓝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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