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都市娱乐 蒋子龙文集.6,赤橙黄绿青蓝紫

§“愿望比恐惧更强烈”

  ——侯金榜

  我翻过来,倒过去,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睡。

  “嘟嘟嘟嘟——”发电机单调的叫声吵得人心烦,昏黄的灯光似乎也在随着它的叫声颤抖,时明时暗,微弱无力。没办法,我们被“机工联”围住十天了,矿山机械厂成了一座孤城,水电煤粮、电话线全给掐断了。水嘛,厂里有水井,渴不死人;电嘛,厂里有一台柴油发电机,发出的电能供应造反总部大楼里的照明,不管光线多暗,总比摸黑强。关键是粮食,从前天起,每人一天只发两个馒头,就这样也维持不了几天了。更可怕的是人心都散了,没有几个人想硬顶下去了。就是总部的几个头头,这两天意见也不一致了。我还担心被我们打垮的那一派,别趁机东山再起,从窝里反起来。幸好我掌握着宣传舆论工作,全靠每天捏造点派性新闻来鼓舞士气。这种乱世,舆论极其重要,并且要以惊人的手腕玩弄它,不断变化新花样。但是眼下我们对外打舆论战的能力却瘫痪了。“机工联”围着我们厂每隔一百米架起一个高音喇叭,乱喊乱叫,昼夜二十四小时,一会儿也不停。我们没有电,所有的高音喇叭都哑巴了。像造反队这样的乌合之众,在对手如此强大的宣传攻势下,还能维持得久吗?投降,我们就完了;被他们攻破、打散,我们也完了。我盼望着解放军能出头解围,谁知道他们不敢派兵动武,支左联络站说话跟放屁一样不顶事。我们就眼瞪着坐在这儿束手就擒?

  我原想这么大规模的武斗,不仅轰动全市,也会惊动中央。“机工联”围住了我们,“工农兵”又围住了“机工联”,“东方红”和通用公司的一些工厂又围住了“工农兵”。好几万人,三层包围圈,一旦打起来怎么得了!可是“中央文革”为什么不来管呢?难道中央也乱了,自身难保?还是全国各地都打起来了,中央想管也管不住了?他妈的,现在手底下要是有一支精悍的队伍,正是打天下的好时机。蒋介石这个老混蛋,趴在那个海岛上干什么呢?是不是快死了?这种时候至少要给共产党凑点热闹。咳,想这些有什么用,还是想想眼下我自己该怎么办吧。

  董华和另外两个总部的头头睡得很死,鼾声此起彼伏,互相应和。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竟然吃得饱(总部头头每人发六个馒头,保存司令部的战斗力)、睡得着,我又气又恨,对他们睡得这样香还产生了一种嫉妒。这十天来,我几乎没有睡过一夜踏实觉。看来在某种情况下,无能也是一种幸福。是呀,别看他们是头头,甚至是总头领,但对什么事也不操心。这个“矿山机械厂造反总部”,是我发起的,但我不当一把手,我不出面给群众讲话,不出去对外谈判,吵架、辩论、武斗的事更不干,一切当英雄、做领袖的出头露脸的事,全找不到我。我对上对下一样谦和、恭让,不显山,不露水。不是我不想掌权,不想出头。正相反,我在底下当最末一等公民当烦了,我是个不甘人下的人,被压了十几年,像演戏一样演了十几年,不多说不多道,对一切人都赔笑脸,连《参考消息》都是下班后躲到家里去看。我没有一刻不想翻上身来压压别人。我内心充满了要取得权力的强烈欲望,胆小怕事,规规矩矩,历来是善的本来面目,也是恶的伪装。我曾经享受过出人头地的生活,我不能忍受这种奴隶般的地位。但我表面上必须小心翼翼,装得安分守己,满足现状。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破釜沉舟;非有十成把握,决不撕掉伪装。我只当二把手,把出身好的,身上没有黵儿的,推到前面当一把手。他掌握着总部表面上的大权,我掌握着实权。出了大问题,往一把手身上推,由他顶着。如果不出问题,江山已定,我很容易就可以取而代之。这就像运动场上赛跑一样,有经验的长跑运动员,并不在中途抢先,总是紧跟着头一名跑,待到临近冲刺的时候,突然从旁边跃过第一名,自己领先成为第一。以前我挑的一把手是起重工刘喜,董华杀陈单凤有功,回来后就让他当了一把手,而且他身上有了这笔血债,就更容易听我摆布了。让刘喜高升到全市大联合筹备组去,将来在市里挂个职务,也等于我们插进市里一条大腿。一切都按我的计划进行了,非常顺利,偏偏康星培这个亡命徒带人围住了矿机厂,他们竟敢豁出命来造反,这就要了我的好看,我可决不为了造反而舍命!在群众面前,我也可以咬住牙说几句拼命的话,但我决不会领着人去打仗。武斗,武斗,搞他娘的什么武斗,让混蛋去武斗吧!现在的情况是你不找人家,人家找你,“机工联”已经打到头上来了,即便他们围而不打,我们也撑不了几天了。

  “机工联”的大喇叭还在不停声地骂。我来到值班室,值班的队员告诉我没有什么新的情况,对方除去用高音喇叭骂大街,也没有新的动静。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康星培对厂内的情况知道得很清楚,他们现在占优势,为什么老是围而不攻呢?

  我摸着黑登上了全厂的制高点——电铲联合车间的平台,从这里可以鸟瞰全厂,也可以瞭望厂外敌人围困的阵势。这阵势对有闲情逸致的人来说,不能说不壮观,很值得一看。围着我们厂东西南北四个角,每个角上立着两个大探照灯,形成一道强烈的光带,把矿机厂锁住了。不要说从我们厂的墙头上爬出一个人去,就是飞过一只麻雀去也看得清清楚楚。灯光中,一面面大旗在夜风里抖动。黑压压一排排的汽车队、拖拉机队,还有代替坦克准备在前边冲锋开路的推土机队和轧道机队。“机工联”的人多,他们轮班休息,夜里巡逻的人似乎比白天还要多。这种阵势,对于我来说却十分不妙,心里发怵。我往“机工联”的外围看,想看看“工农兵”的阵势,给自己壮壮胆。但远处看不太清楚了,影影绰绰发现“工农兵”的圈子稀稀拉拉,巡逻的人也少多了,对“机工联”根本形不成包围圈,也构不成威胁。猜不透他们是被打散的,还是自己撤走的。我早就看出来了,温放这个杂种靠不住,他是那种有奶便是娘的人,用人时脸朝前,不用人时腚朝前。他这种人怎么会为我们来卖命!但是有他们在这儿,“机工联”就有后顾之忧,被牵扯住一部分力量。如果温放一撤走,康星培全力攻打矿机厂,连一天也用不了,我们就垮了。

  我本来已经够紧张的神经,这下揪得就更紧了。表面上看,我比别人都沉得住气,实际上我比他们都更紧张,就是天气再热我也穿两件衣服,里边一件湿透了,外面还有一件罩着,不至于让别人看见我紧张得出那么多汗。我泄气地坐在平台上,眼看败局已定,我该想想自己的退路。康星培为什么逼得这么急?他是为了陈单凤的问题被逼恼了。他保陈单凤,把宝都押在陈单凤身上了,我把陈单凤搞臭搞死了,他当然要拼命。我在陈单凤身上做得太露、太急了,很多地方不可信,被人家抓住了破绽。今天这个局面全是我惹起来的,想得太不周到,太不小心了!我这是怎么啦?我战战兢兢、小心谨慎地生活了那么些年,怎么刚掌握了几个月的权力,贪心就大了,手脚越来越放肆,愿望就战胜了恐惧。

  是的,权力、地位及其相应的一切应有尽有的特权和享受的诱惑力,对我越来越强烈。以前我想得到矿机厂的大权,想享受支配别人命运的快乐,现在这一切都得到了。可是我又产生了新的更大的欲望,嫌掌握一个厂的权力不过瘾,还要掌握全公司的大权。陈单凤坐过的位子,我也一定要坐一坐,我这一辈子一定要压她一头,至少不能比她低。这新的欲望就像一杯烈酒在勾着我的馋虫,我时时想喝它,一想到它就犯酒瘾,血就往上涌。我被自己的野心冲昏了头脑。这种在乱世中突然到手的权力,放纵了我,销蚀了我的判断力,使我丧失了理智,以为这样一步步走下去,就可以实现更大的野心。权力和地位这么快、这么剧烈地就改变了一个人的灵魂,可怕!

  要是我的老娘还在人世,也许能够提醒我。她老人家为了给我父亲报仇,把仇恨埋在心里十六年,甚至不惜赔笑脸和仇人赫鸿基睡觉。一直等我长到十六岁,才把一切都告诉我,还把保存了十六年的我父亲的手枪亲自装上子弹交给我。第二天早晨,当赫鸿基穿着长袍到教堂去祈祷路过县公安局门口,我从后面开枪把他打死了,然后进公安局去自首。蒋介石有一条法令,年纪不到十七岁,打死人不受法律制裁。妈妈钻了这个空子,我被当场释放,还得到了赫鸿基的一笔财产。这是什么样的手段,滴水不漏!我这个男子汉,是她老人家的亲生儿子,自愧不如。我记得哪位名人好像说过这样一段话:干天下大事,非气不济。然气欲藏不欲露,欲抑不欲扬,干掀天揭地的大事业,不动声色,不惊耳目,干得稳稳妥妥,这才是天下第一妙手。可我使的是什么手段?前几天还觉得很得意,现在却感到大为不妥,甚至有可能要暴露自己。

  我无计可施,在平台上来回转磨磨。突然,我发现“机工联”在悄悄调动队伍。在我们的前门,又是探照灯,又是大喇叭,人多车多,一派要进攻的架势。可是一大批队伍却在深夜往后门调动,我转过身仔细往工厂背后的方向瞧,“机工联”把后面的灯光全熄灭了,这更说明有鬼。他们是声东击西,表面上他们做出要从前门进攻的样子,实际上把主力放到了我们背后。这就是说今晚,最迟明早他们就要进攻。面对这样强大的攻势,我们无论如何是抵挡不住的。怎么办?已迫在眉睫,我身上的汗又出来了。急急忙忙下平台,想召集队员紧急集合,商量对策。走在半路上,我急中生智,突然有了主意。我立刻又得意起来,哈哈,我侯金榜到底不是等闲之辈。不能把真实的敌情告诉他们,我得将计就计,也来个声东击西,趁机把杨其锐和董华这两个知情人也全打发了,从此陈单凤的问题就成了无头铁案,往后我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我叫值班员挑出了四百个精壮的小伙子在楼下等着,我上楼叫醒了董华和总部的几个头头,他们揉揉睡眼,惊慌地跳起来,问:“他们进攻了?”

  我点点头,叫他们先不要慌,穿好衣服。然后我做了布置:“我刚从平台上下来,得到可靠情报,‘机工联’明天清晨向我们发起总攻击,现在正调兵遣将。我们不能坐等挨打,敌强我弱,若是等他们来进攻,非吃大亏不可。我们必须争取主动,在他们队伍还没有布置好之前先发起攻击。‘机工联’打我们不是主要目的,他们的目的是想夺走杨其锐,替陈单凤翻案。杨其锐不是我们抓来的,我们不过是替‘工农兵’看管,现在没有必要再留这股祸水,应该把他转移给‘工农兵’,这样‘机工联’就会把主要矛头对准‘工农兵’,我们的压力就减小了。”

  “对,你说得对极了,早就该这样办。”几个头头都很赞成我的分析。

  我一看这个形势,心里更有把握了,就摊出了我的具体方案:“十万火急,必须立刻动手。对方现在把兵力都集中在前门,前门是他们的突破口。我亲自出马,带一百名敢死队员从前门往外攻。这是声东击西的战术,好把他们的人全吸引过来。然后,老董,你领着杨其锐,在三百名敢死队员的保护下,悄悄地从后门冲出去,直奔‘工农兵’的大营,只要跑出去几百米,一到‘工农兵’的阵地就万无一失了。我也考虑了你的安全,你身上有功夫,保护自己是毫无问题的。再找上十名棒小伙子,什么也不干,专在你身边保卫你,保证不会出问题。至于杨其锐,他带过兵打过仗,不要管他,叫他在前边带队,他突围有经验。剩下的你们几位,在家里坐镇,掌握全盘。大家看这样干行不行?”

  没有摊上任务的几个头头,首先响应,认为我的办法很好。董华有点犹豫,但一见我这个经常不出窝的人,也红了眼,而且主动挑了重头,他就不好再说别的了,拍拍胸脯答应下来。我叫他们赶紧准备好。我来到了杨其锐的房间。他现在虽然还不能自由活动,可是因为反戈一击有功,帮助造反派出谋划策,抗击对立面的围攻,他实际上已经享受造反派头头的待遇了,将来是肯定会把他结合到革命领导小组里来的。奇怪的是夜这么深了,他还没有睡。我刚一敲门,他就在里边问:“谁?”

  “我。”

  “有什么事?”

  “有急事,快开门!”我心里不觉有点佩服,他毕竟是军人出身,时时防备别人暗算。

  门开了,屋里充满烟气,使发红的灯泡显得越发昏暗了。杨其锐右颊上的大伤疤,红得发亮,似乎还在轻轻地抽动。两眼红肿,奇怪,莫非他刚刚哭过?瞳孔里闪出一道凶光,紧紧盯住我。这个半边脸的囚徒,整个身上有一种可怖的神色。我心里打个怔儿,难道他听到了什么消息?还是猜到了我的用意?自从他被抓来以后,还从来没有过这种神情。

  我用亲切的口吻说:“老杨,你怎么啦?”

  他突然上前一步,抓住了我的衣领,勉强克制住暴怒似的说:“陈单凤现在在哪儿?”

  我一听这话心里就有底了,用我平时对付这种人最有威慑力量的一种口气说:“你松开手!”

  他不理我的话,双手抓得更紧了,使劲摇晃着我:“她在哪里?”

  “你再不松手,我要叫人了!”

  他不仅不搭理我的威胁,反而像疯子似的喊了起来:“告诉我,她在哪里?”

  “她死了。”反正他也活不长了,干脆告诉他实话吧,叫他死个明白。

  “啊,这果然是真的!”他松开了抓我的手,却又抓住自己的头发坐在床上。

  我用一种同情的口吻安慰他:“老杨,这件事我们本不想现在就告诉你,可是你已经问起来,我就只好实情相告。请你想开点,女人总是遇见事想不开才寻短见的。”

  “她死在什么地方?”

  “铁弓岭西部的山涧里。”

  “确实是她?”

  “血型和指纹都经过鉴定,一点不错。”

  “好,侯金榜,她是被你害死的,你耍了一个大阴谋。我明天就向全厂工人,向‘机工联’揭发这件事。”

  我哈哈一笑:“杨其锐,你以为你老婆是怎么死的?不是你亲自给我们写了揭发陈单凤的材料吗?她是看了你的材料以后死的,也许是畏罪自杀,也许是你使她太伤心才寻的短见。你还有脸埋怨别人!”

  “那是你们拿刀逼着我,按你的口述写的。”

  “谁证明?谁会相信?你可是赫赫有名的战斗英雄,是视死如归的老革命,一把刀就能逼得你诬蔑自己的老战友,并且她还是你的同生死共患难的妻子。你就是当面跟群众这样说,也不会有人相信,只会叫人更瞧不起你。”

  他无话可说了,呆了一会儿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对,我是你的帮凶,是我把她杀死的!”

  我拍拍他的肩:“老杨,算啦,何必要自寻烦恼。陈单凤反正已经死了,《矿山战报》上公布的那个材料也许就是真的。你死了这样一个老婆没有什么可遗憾的。还是多替自己想想吧。你现在已经是一个和造反派站在一条战壕里的革命领导干部了,将来不止是当个文教部长,市里的老头子都完蛋了,你当不了全市的一把手,也没准当个二把手。到时候想找一个什么样的老婆,都任你挑、任你选。”

  我是真心想给他开心,骗他高高兴兴地下楼,跟着董华一块去送死。可不知哪句话刺激了他,他似有一种无地自容的神情,转过头去不再吭声了。我只好说明来意:“老杨,快跟我下楼。”

  “干什么?”

  “今天夜里‘机工联’要向我们厂发起进攻,你现在不同于一般的领导干部,我们要对你的人身安全负责。‘机工联’对你又格外仇视,万一我们寡不敌众,让他们打进来,他们一定会伤害你。趁着他们还没动手,我带一部分人从前门向外冲,吸引敌人的兵力。由董华带领三百名敢死队员保护你从后门冲出去,由我们给你找一个安全牢靠的地方躲起来。”

  他听我讲完,突然冷笑了两声:“好计谋!‘机工联’正往后门调兵,准备从后面攻进来,你却叫我从后门往外冲,正好鸡蛋碰石头,借刀杀人。既灭了我的口,又可以把责任推到对立面身上。侯金榜,你不愧是军阀赫鸿基的私生子!”

  我吸了一口冷气,他侮辱我的话,已经没有时间跟他计较了,可这家伙怎么知道了我心里的计谋?我强自装得不动声色,反问:“谁说他们要从后门进攻?”

  杨其锐推开了窗户:“你看。”

  我心里一惊,这是五层楼,能够从窗户里看到“机工联”队伍调动的情况,但是从这儿既看不到前门,也看不到后门。我问:“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往后门调兵?”

  “你们厂后门的防卫力量最弱,他们只要不是傻瓜就会选中后门做突破点。”

  “这么说你是不想走了?”我的底已经露了,就更不能犹豫啦,就用摊牌的口气说,“不要忘了你还是我们手里的一个俘虏,我可以叫人把你捆在担架上,就是抬着你也要冲出去。”说完我一摔门走了出来。来到楼下我对几个队员说:“杨其锐怕死,不敢往外冲,把他捆上,堵上他的嘴,拉着他往外冲。”

  队员们上楼了,我心想:这样更好,杨其锐被捆住手脚,死得就更快了。等会再嘱咐董华一句,即使冲不出也不能叫一个活的杨其锐落到“机工联”手里,趁乱在背后给他一刀,就说是“机工联”杀的。我还没有来得及找到董华交代这件事,楼后突然一声惨叫,啪地一声重响!

  我心里一动,出了什么事?有人想跳墙逃跑,还是队员们在楼上和杨其锐厮打起来了?

  两个队员飞快地从楼上跑下来,慌慌张张地说:“杨其锐跳楼自杀了!”

  我吓了一跳,像他那样的人怎么会自杀?一定是队员们拉他、逼他,他才跳楼的。也许还是那几个坏小子把他推下去的,他要自己跳楼就不会还喊叫一声。但这些话决不能说出去。他妈的,这时候死了算给我找了麻烦,这下不大好洗清。队员们都跑到楼后看死人,杨其锐一死,护送他突围的理由就不成立了,我也用不着去冲前门装样子,董华当然也不会去冒险送死了。结果怎样只好听天由命,我正想上楼仔细想想,杨其锐死后会有什么麻烦,我得给自己琢磨一条退路。

  这时候负责值班瞭望的队员又跑来报告:“外面乱了,‘工农兵’的人全撤走了!”

  我又是一惊,是不是“机工联”先朝外边下手了,清除了外围的敌人,再往里攻?

  我三步并做两步地又登上了平台,哎呀,东边的天都有点放亮了,什么都可以看清楚了。果然不假,“工农兵”的人正在慌慌张张地撤退,“东方红”和“机工联”的人正在高高兴兴地会合。高音喇叭里播放的语录歌声突然停住,停了一会儿又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矿山机械厂的工人同志们,你们受骗了,你们被坏人操纵和利用了。我就是陈单凤……”

  我像被雷击了一样,一屁股倒在了平台上!

  “妈,妈妈!”一个女人尖叫一声向大门奔去,这大概就是她的女儿杨勇敏了…… 蒋子龙文集.6,赤橙黄绿青蓝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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