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都市娱乐 蒋子龙文集.6,赤橙黄绿青蓝紫

§蚂蚁·逮捕

  我例行公事般的每周要找两次江科长,请他给雷彪打电话。我要求见他,要他带我去医院看病。由被动地等待提审,变为主动地要求提审。雷彪每隔一个多月来一次,一次最多不过十五分钟,而且都是我向他提问题,提要求。不管我的问题多么迫切需要解决,我的要求提得多么恳切,雷彪始终不愧是我的克星!他一见了我就没有好脸色,没有好话,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最后总是那句话:“关于你看病的问题我回去研究研究再说。”他的研究从无结果,从不给我答复。等到下次见面我把老问题再重提一遍……

  脱去夹衣换上单衣,如今在单衣外面又需要加件毛衣了。我在收审站熬过了五个多月,眼看期限已到,却看不出一点要释放我的迹象。心里打鼓,吉凶难测。如今我已是掌管楼上五间号子的“大牢头”,如同“二警察”,手里还确实有点权力。我进出牢房比较方便,只要打声招呼看守就给我开门。我实在忍受不了跟犯人们一块排队大小便,好像人的排泄器官跟自来水的龙头一样,打开就流,一关就停。有时我蹲得双腿麻木,在众目睽睽之下仍不能痛痛快快地拉出那摊屎。现在我就可以到厕所里去大便。经过我的努力,每间号子发了个大水桶,可以到厕所里接水回到号子漱嘴洗脸,再不用洗漱拉撒全靠那个便池了。

  作为“大牢头”,我还有一项权力——收审站办起了一个黏合剂加工厂,每天由我从各个号子里指派二十个犯人去加工厂劳动。据说社会上兴起一股经商风,各机关团体纷纷开公司、办企业,赚了钱给自己的职工发奖品、送红包。靠山吃山,近水吃水,收审站只能吃犯人。去加工厂劳动的犯人可以吃得饱,有菜,还可以分到几支香烟。但是,江科长嘱咐我只能挑选那些比较老实服管的、案情较轻或准备释放的犯人去劳动。十三号的犯人自然沾光比较多,我特别偏向他们,有时也利用他们为我传递点消息。

  陶波带来消息:我所在的工厂通过组织手段托到工商局和检察院,千万不能放我出来!

  公家走公家的后门,对付我这个收审犯。什么法律,权力就是法律的娘!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太傻了,不能这样傻等,不能被收审站对待我不错的假相所蒙蔽,精明而又通情理的江科长救不了我。整个法律跟我作对,工商局、检察院成了我的敌人!

  我仿佛随时随地都能听到雷彪的声音,都看得见他嘴角泛起的那种带着毒喇叭的微笑。

  既然社会不需要,我何必非要做个顺民?我感到自己身上的恶性因子在集结、膨胀、繁衍——这就是我对命运实施报复的动力。我的心扉深处已经萌生了一种铤而走险的念头。当然还要再等几天。因为我跟三楼的看守已经混得很熟了,他也向我透露了一些消息——他听到江科长打过这样的电话——

  “……我们认为,根据目前的材料很难给陈公琦定罪,他可能是没有问题的。你们再不处理我们就放人!”

  我估计熄灯的时间快到了,就打水漱口。

  哑巴急忙放下他抠水泥的工作,倒了一盆冷水放在便池旁边。等我漱完嘴,他用毛巾蘸了冷水,轻轻地先帮我把全身擦洗一遍。随后我便赤身裸体的趴到自己床上,哑巴拧干毛巾为我搓澡。他手大力气大,心又格外细,裹着冷毛巾的手掌像一架按摩器一样在我身上滑动。不,任何按摩器也比不过他的手掌,很有力量又极其温柔,我身上的每一个部位、每一处穴道、每一条筋脉都搓到了。我的身体由凉变热,最后搓得我浑身冒火,筋骨舒畅。搓完了后背搓前胸,搓完了躯干搓四肢。哑巴心到手到,细致而有耐性,比高级浴池里最好的搓澡师傅还要棒!搓完以后躺进被窝,哎呀,太美了!我每天晚上都要这样搓一遍,两个多月来证明对身体的恢复大有好处。

  哑巴给我搓完澡,又去抠他的水泥。

  忽然,他哇呀哇呀地怪叫起来,双手拼命摇动着自来水管,水管发出嘎嘎的响声。

  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忙穿衣下地。因为别人不敢管他,他只有对我百依百顺。我经常派他去加工厂干活儿,不干活儿的日子我也会每顿饭省给他半个窝头。越是哑巴越心灵,他像私人保镖一样对我忠心耿耿,他的事我怎能不管?

  原来哑巴将水管四周的楼板挖通了,通过这个窟窿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楼下女牢的灯光。

  楼下立刻传来女人的叫骂声:

  “喂,楼上你们这帮该死的,要闹地震,还是要拆楼?”

  一听见女人的声音,我的犯人们立刻都跳下床来,把脸凑近窟窿。有个小子连说话的腔调都变了:

  “喂,姐姐,我们都憋坏了,掏个窟窿想看看你的脸蛋儿。”

  “不给脸看给屁股蛋儿看看也可以!”

  我立刻喝住他们。

  楼下的女犯也不是好惹的,不急不气地回骂过来:

  “臭狗屎、下三烂!快看吧,楼下住的除了你妈妈,就是你姐姐、你妹妹。”

  “蹲了大牢还想找便宜,叫你们这群臭王八蛋一个个都判死刑、判无期……”

  我的犯人们还想还嘴,我赶紧叫他们回到自己的床上去。谁知我这个号长的威望这时候突然一落千丈,有几个色鬼抓住水管就是不肯离去。他们浪荡的神态,淫邪的目光激起了哑巴的愤怒,抓住他们像扔鱼篓子一样,一个一个都摔回到大床上去。

  我凑近窟窿,尽量把话说得文雅些,只有这样才能压住她们让对方想骂粗话也不好意思张嘴。

  “女号的难友,刚才是我们的犯人粗野无礼,实在对不起。我是楼上男牢的号长陈公琦……”

  楼下果然安静下来了。我接着说:

  “我们号子里有个哑巴叫王铁林,是北塘口的渔民。除去不会说话,其他方面都是百里挑一的男子汉,为人实在,聪明能干,有一身好力气。他打了鱼总是把好的挑出来交给本村的一个女人到集市上去卖,时间一长这两个人就产生了感情,发生了关系。那个女人的丈夫是个假男人,醋劲却很大,就想把他老婆打残废,不能再上街卖鱼。被哑巴知道了闯进去,反把那个假男人打伤了。人家告那个女人勾结哑巴谋害亲夫。这件案子最后怎么判咱先不说,我要说的是哑巴这片诚心,他用手指头天天抠,十个手指头全流过血,指甲也裂了……”

  忽然从楼下传来一个女人抽抽噎噎的哭声,我心里有数了,不禁佩服哑巴的精细。他怎么就知道自己的情人关在楼下呢?

  “哑巴为什么要挖这个窟窿呢?他猜想那个女的就关在楼下,挖穿了楼板就等于两个人心相通、命相连,一块坐牢,朝夕相伴。那个女的叫张鸭美,不知是不是在你们号里?”

  “在,在,鸭美,你快跟哑巴说几句话……咳,瞧我糊涂的,他听不见。那可怎么办呢?”

  听声音是刚才第一个说话的女人,也许她是女牢的号长。

  很快就传来张鸭美带着哭腔的声音:

  “陈号长,麻烦你老转告铁林,我很快就能放出去,这是警察偷着告诉我的。我出去以后就到法院离婚,离不成宁愿再回到这里来。是我害了铁林……我死活跟他!”

  我说:

  “张鸭美,你赶快站到水管旁边来,让铁林看看你。”

  哑巴把脸贴近窟窿,呀呀地叫着。

  楼下的张鸭美也在急切地呼唤:“铁林,铁林!”

  窟窿太小,楼板又太厚,他们顶多能看清对方一个鼻子或一只眼睛。

  熄灯的哨响了。看守还算有德,刚才大概是去打扑克忘记吹哨了……

  半年的期限到了,我等待着“宣判”。

  六十二天了,没有消息。

  六十五天了,仍无动静。

  六十九天了,我去找江科长,江科长不在。我的问题使他为难,也许有意回避见我。我只得问别的警察:

  “你们这里有规定,每期三个月,每个收审犯人最多只能关押两期,我已经超过九天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哎呀,看守没有告诉你呀?”警察跟我装傻,“昨天检察院来电话,鉴于你的案情特殊,一时处理不了,还得再延长一段时间。”

  虽然这个答复并不是太出乎意料,毕竟是警察正式传达了他们上峰的决定,对我来说还是一个沉重打击。我感到心里的怨恨像火焰一样急于要向外喷射。

  “收审站是执法部门,连你们自己定的制度都这么一钱不值,说变就变,还有我们这些草民说理的地方吗?”

  值班警察是个笑面虎,乐呵呵地说:

  “老陈,你身体不好,千万别着急。我们是磨房的驴——听吆喝!我恨不得把你们都放了,还赚清静呢。”

  是啊,跟他说气话有什么用?他听头儿的,头儿又听谁的呢?那就难说了。任何法律都是由人制定、由人执行的,可什么是人呢?

  既然人和社会创造了监狱,看来我是无法摆脱它了!我已经学会了给自己消火,有个神经官能症管着我,我不想让它把我带进疯狂的境界。

  我不愿马上回到号子里去,就拐进了楼上的厕所。厕所的后窗户对着一片菜地,穿过菜地有一片高低不等的房屋,别看那建筑不整齐,却是自由的世界。我抓着窗户上的铁棍,贪婪地看着收审站以外的天地,呼吸着带有臊腥味的新鲜空气。

  一个完整的越狱计划在我脑子里诞生了……

  看守对去加工厂干活儿回来的人检查得比较松,有时我在旁边再打点掩护,他们已经为我带回来三根钢锯条。万事齐备,只等东风了。

  当我在墙上画完第十五个“正”字的时候,机会来了。傍晚突然变天,一阵飞沙走石过后下起雨来,风声雨声会把钢锯锯铁棍的声音完全吞没,何况看守等到犯人们睡着以后自己也就去睡大觉了。他们只提防单人越狱,所有防范措施都是针对一两个人的。而我要发动的是一场集体越狱,正好利用了看守思想上的麻痹。大雨会把我们的脚印及一切痕迹冲个净光,逃出去的人多,警察追捕的目标就分散,我们漏网的可能性就增大了。

  我私下里已经串联好了八个案情比较重的人,他们都起誓愿意跟我一块往外逃。锯门锁、锯厕所的铁窗以及扶我翻越墙头都是不成问题的,我经过反复考虑,认为这个计划是万无一失的。我出去的目的是为了告状,要把自己的冤屈公之于众。即使失败了,顶多就是被判刑,那就可以请律师,我自己也有了发言权,在法庭上把一切都讲出来,包括这次策划集体越狱的动机,一切都是被逼无奈!越狱的人越多,对社会的震动越大,如果造成一个大的政治事件,引起市里或中央大头头的重视,我伸冤也许就有望了……

  我思考着怎样对全号的犯人讲,拉出去的人越多越好。还有足够的时间让大家考虑,让他们自觉自愿地做出决定。关键在我怎么说,要真诚实在,不能讲大道理,大道理他们听不懂。我是领头的,一切罪过都在我头上,他们真是不跑白不跑,万一被抓回来都没有多少责任。光这样说他们不会相信,我不是傻子,为什么放着收审站的“大红人”不当,偏要去当那个倒霉蛋儿呢?我需要他们,没有他们我就跑不出去……

  我忽然觉得自己跟眼前这群犯人毫无二致,我身上也存在着许多跟他们一样的欲念,甚至比他们更坏。但我不再为此感到屈辱和震惊。

  哑巴眉飞色舞地守在自己的窟窿旁边,他把自己的腰带从窟窿里送下去,他拉着上头,张鸭美抓住下头。他拉拉,她抖抖,借此传递感情的脉冲,聊解一下爱的饥渴。不知为什么,张鸭美老说要放,老也不放。看来关在收审站的人没有一个命好的。还有几个雄性荷尔蒙积存过剩的家伙,也挤在哑巴旁边,跟楼下的女犯人说笑打趣,他们能叫得出好几个女犯人的名字。这个“哑巴洞”真成了男女犯人生理上的导泄孔。可怜的文明人。

  还有一伙犯人围着刘义,让他给看相算命。刘义摇头晃脑,满口之乎者也,俨然一个小神仙。两个犯人刚被他看过相,连说:“真准,真准!”主动把自己的身世告诉刘义。围观的人也啧啧称奇,再三向他追问其中的奥秘。

  他越发卖弄玄虚:

  “告诉你们也听不懂,看相要研究人的宫格、纹路、脸形、骨骼、皮肤、肌肉等等,光是一张脸上就分成十二宫、十三部……算啦,先给你们讲最简单的吧——鼻子位于脸面的中央,是人身体的代表。颧骨则表明年纪的大小、阅历的深浅。眉目清秀,脸面方正,当然是好相。如果鼻眼之间有物横扫颧骨而达奸门,定是乱搞男女关系无疑!”

  犯人们果然被他唬住了,牢房里是很讲究迷信的。大概越是被命运抛弃的人,越相信命运。我原来也是不信这一套江湖骗术的,忽然心血来潮,也想叫刘义给算上一卦,看看今天夜里的运气如何?

  谁料我刚一凑过去,刘义腾地站起来,神色变得严肃了:

  “号长,你气色不对,莫非有坏消息告诉我?”

  我笑了:

  “恰恰相反,我正有好消息要告诉大伙儿。想请你给我看看相,该讲不该讲。”

  他拿起我的左手,草草看了一下,就对围着他的犯人们说:

  “你们去到哑巴那儿找乐儿去,我跟号长谈点大事。”

  他拉我坐到我那块靠墙的铺位上。重新拿起我的手仔细端详,口中念念有词:

  “掌纹在根基,你的根基纹自坎宫不断直上,这是平地起雷,白手发家。闯过四十五岁,会交好运,更不会缺钱花。你掌心的气色也不错,掌中噀血,衣禄自得。从你的手相看,目前宜静不宜动,不久会有喜事。”

  由于他胆小谨慎,越狱的事我没有拉他。他果然用看手相的方式劝我放弃这次冒险,是谁告诉他的呢?我跟那八个人曾约法三章,谁事先透露了风声,大家就把罪过全往他一个人身上推!我虽然心里已经开始紧张了,还是想逗逗他:

  “刘神仙,你别光说好听的,难道你看不出我天赐一副操心的命。我就是为冒险和不幸而生的。”

  “从手相上看你的夫人很漂亮,也很能干,在干事业上不比你差。你十几岁的时候看中一个人,这个人的线至今还跟在你的婚姻线旁边……”

  我心里一动,刘义影射的那些事情我跟任何人都没有讲过。

  “你小时候不错,家里很富,二十岁得了一场大病,开始多灾多难,灾难要跟你二十多年,中年以后又不错。”

  我也有点被他唬住了,勾起心中的感慨:

  “人一生真正能干事业的就是三十来年,应该好好过。你看——人生一世的‘世’字不就是‘卅’拐弯嘛!在这段最好的时间里我恰恰是东一□头、西一棒槌,始终没有找到自己的事业。”

  刘义很会开导人:

  “天理公道,不会老是一面倒。要相信风水会轮流转的。”

  “我不能老是被动地听凭厄运的安排!”

  “从手相上看你的厄运快完了。”

  “你知道我的计划了?”

  “什么计划?”

  他也是个好演员。

  我不迷信,可我的决心动摇了。

  “老刘,你说实话,你是真会看手相,还是拿我开心?”

  “陈号长,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看相是个二把刀。但我看出多少说多少,看不出来的不说。”

  “我真的能释放?”

  “我要唬你让我死在监狱里!”

  刘义认真了。

  我感激他,我很愿意相信他的话。

  作为一个蚂蚁——真是值得骄傲!

  我们排成五十里长的方阵,像黑色的风暴一样席卷大地,扫荡一切!我们开进大森林,顷刻间森林变成一片光秃秃、白花花的木桩。人类种的庄稼,更是一菜一碟。至于大象、老虎、狮子、野牛这些庞然大物,傲慢地瞪着我们,摆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势。等到它们落入无边无际的蚁群之中,立刻惊恐万状,再想逃跑已经晚了。一般只需四五分钟,它们就只剩下一堆白骨了!

  凡是我们经过的地方,寸草不留,除去一两个我们掉队的弟兄,没有其他活物,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我们遇村吃村,过镇吃镇,所向披靡。吓得现代文明人类望风而逃,有些傻瓜逃得慢了便落入我们的口中,人肉香甜可口,可比象肉好吃多了。他们发明的那些新式武器,不论是核武器还是常规武器,全派不上用场!

  由于我们最小,所以最自由——无孔不入,有个缝隙就可以钻进去,高墙深院可以爬进去,拖根树枝当船可以渡过大江大河。由于我们最小,所以最有力量——谁也瞧不起我们,谁也不注意我们,所以我们最强大。能够征服一切,世界是属于我们蚂蚁的!

  ——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蚂蚁。

  四天以后,刘义替我推算的好运降临了。

  雷彪带着一个生脸的警察,叫看守打开了号子门。他进门就喊:

  “陈公琦!”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末日到了。雷彪是不会为释放我而来的。他的两眼正向我喷射毒焰:

  “你被捕了,这是逮捕证。”

  我接过逮捕证只扫了一眼就把它递还给雷彪,上面写的什么一概没看见。心里只反复重复着一句话:

  “要沉住气,不能犯病,不能犯病!”

  我弯腰去收拾自己的铺盖,借以稳定情绪,控制一下正摇撼着心底的风暴。

  哑巴哇哇叫着扑过来,他推开我,自己替我整理东西。东西很简单,洗漱用具放进一个塑料袋里,几件衣服打进被子——哑巴一丝不苟,将铺盖卷捆得整齐而又结实。

  我默默地看着,心里忽然又留恋起这间十三号牢房来了,舍不得离开哑巴、刘义这样一些犯人。他们用不同的目光看着我,有的呆痴,有的震惊,有的懊恼。那几个跟我约好要越狱的人则无限悔恨,怒气冲冲!我对不起他们,我不是真正的男子汉,不配当个真正的犯人……

  当我在雷彪催促下向牢门口走去的时候,刘义突然拉住我的衣服:

  “号长,那天我给你看手相说的是真话,我要成心骗你是王八蛋!”

  这个脾气随和、喜欢转文的老头儿,急得用粗话咒骂自己来表白心迹。我感激地回头看看他:

  “老刘,你看得很准。坏事不一定带来坏运,坏事坏过了头就会走向反面。”

  此时此刻,我自己需要鼓励,也需要说几句大话给雷彪听。直到我走出号子,老刘还在解释:

  “老陈,你的太阳纹确实很好,预兆有好运和财富,你要相信我……”

  雷彪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不去看他那鄙夷的神色。只是替老刘难受,人有旦夕祸福,他算得了人命,可算不了天命,更不能给社会看相。我的运气不好害得他相术失灵,令人心里不安。

  哑巴在我身后摇动牢门,发出哇哇的叫声……

  1986年5月6日急就于芥园里 蒋子龙文集.6,赤橙黄绿青蓝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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