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悲哀
她停住了话头儿。
我望着她,等待她说出这场会面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话。
她说:
“我不希望您把我的事情写进小说,您的大笔一兜老底儿,得罪了人就毁了,我的买卖也无法干了。”
我说:
“实不相瞒,我真想把您的故事写成小说,很可能还写不好。但我也只有这点本事。”
“不,”她的眼皮似乎含有一种命令的意味,“我真想听听您有什么好主意,您见多识广,了解不少当代开拓者的命运,您看我今后该怎么干呢?我总觉得这样干下去没有多大意思。即使这场风波过去了,以后他们还会抓住别的茬儿整我。”
她神态平静,冷峻的双眸却透露出她心底回旋的风暴。
我说:
“您现在需要的不是主意,要主意您自己脑子里就有的是。您需要的是更大的自由和得以充分施展自己才能的大时代。这两样东西不是哪一个人能拿得出来的。”
“我给市里领导写了一封信,您能不能替我转上去?”
我非常惭愧,但只能实话相告:
“可以试试看。第一,我见市里领导跟您一样困难。第二,以我的感觉,在领导同志的眼里我们文人的形象远不如你们实业家的形象可爱,信通过我的手转上去是起正作用还是反作用,实在没有把握。”
她宽容地笑了,让人感到温暖。
“那就不麻烦了。”
她起身告辞,我送她到楼下。
就这样让人家走了?我深深感到自己的无能。世上最没有用的就是文人,脑子丢在了稿纸上,除去想入非非有多少实际能力?
一个推自行车的人靠近我:
“老师傅,换鸡蛋吗?”
“换,啊,不!”
“粗粮票三十斤换一斤,细粮票二十八斤换一斤!”
“不换!”
我反身往楼上跑。心想:像我这种人只配吃“零蛋”!
1986年7月15日于天津芥园里 蒋子龙文集.7,燕赵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