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沦落为第三者后,一次次地在不经意间扮演了情感杀手的角色。我无需用什么作担保,仍然敢对任何人发誓:父亲所做的一切绝不是有意而为,如果真要说这是阴谋的话,其策划者只能是命运。
屈祥同样无法预测,自己说的那句豪气冲天的话,不仅仅是一场错过,而且还成了那宽阔无边的银河两岸遥遥无期的等待。
重归峡江后,屈祥只领过几次水。
那些船老板虽然还是旧时相识,大小船只的真正主人却是当兵的。前面几次船上装的都是军火,四周没有枪响,当兵的仍将枪口对着屈祥和驾长。船到茅坪或庙河后,当兵的卸完军火,将一颗子弹扔给驾长,算是给所有船工的报酬。在峡江上跑水的人,若是不懂那没有明说的意思,不出三天就会掉进江里,不知是喂鲟钻子,还是喂鲶鱼和鳗鱼。后两次,船上都是士兵,船上没人将枪对着他们,但是从南岸射出的子弹像飞蝗一样,扑向他们。船靠南岸后,那些当兵的说,解放全中国,人人都有责,后代人会记着他们的功劳。
秭归这一段峡江归于平静是这一年枯水期来临之后。
但是,巴东以上的船一直不见下来。
这段时间,屈祥徜徉在青滩街上的时间,远比在江上的时间多。他将许多人的好房子一次次地装进心中,连作为镇上首富的老郑家也没放过。可屈祥和桃叶手里只剩下那只死老虎换来的三块大洋。
豹子就是在这样的时刻找到屈祥的。
他告诉屈祥,自己有一个好办法可以很快赚足盖房子的钱。那一阵峡江被兵匪截成几段,跑长水的船没有,跑短水的船却不少。许多羁绊在外的商客都乘这样的船,一程一程地赶路。豹子弄到一条小船,正好可以跑这样的短水。屈祥走近小船时,看哪儿都觉得陌生。峡江上的船同峡江上的人一样,外表看起来一模一样,只要当面见过就能认出哪是哪,谁是谁。
屈祥不认识这条船,唯一的原因就是这船不敢明里在峡江上走。
他一不高兴,就问:“你怎么同江匪搞到一起了!”
豹子不避他,说:“他们看出共产党厉害,就散伙不再干了,这条船是他们送给我的。”
屈祥说:“是他们分给你的吧!”
豹子笑一笑。
屈祥想起那次救桃叶时,在水里见到的情形,就进一步指出他们的藏身所在。
豹子很惊讶,说:“他们还以为没有任何人晓得哩!”
屈祥有意让豹子放心,就说:“确实没有任何人晓得。”
豹子只是江匪们的眼线,他专门在码头上寻找合适的船,然后通知他们。豹子也想趁乱赶紧弄点钱,盖座好房子。他在小船船头上凿了一个洞,屈祥问这是干什么,豹子要他别管这些,只需把好舵领好水就行,赚的钱两人对半分。
屈祥先答应了,再问豹子为什么单单找他。
豹子说只有“江老虎”才有这个胆量和技术。
屈祥和豹子驾着小船逆水上到牛口。
等了一天一夜,便等到一船从巴东以上下来的人。小船载上这些人,过了泄滩直奔吒滩。远远看见那与“莲花三漩”紧挨着的“冲天一炮”里,一根电线杆正竖在水里不停地打着旋。
豹子忽然叫起来,他说:“水鬼给吒神上香了!大家快点磕头!”
豹子这么别出心裁地叫喊,让屈祥都有些惊讶。船上的人顾不了那么多,一个个屁股朝天地磕起头来。趁着别人只顾磕头,豹子小声吩咐屈祥,要他过一会儿让船在“冲天一炮”边上多转几圈,别急着让船冲出旋涡。屈祥问他这么冒险干什么,豹子神秘一笑。
这时候,那根电线杆被完全吸进旋涡里不见了。
大家正惊讶,那根电线杆猛地从水里蹿出来,像箭一样向空中射出很高,并且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豹子的第一趟船,父亲没有赶上。
这条船第二次到牛口接人,被他赶上了。
父亲和别人不一样,他对这一带多少有几分熟悉。小船每行一步,他便大概知道下一步该到哪儿。当船头刚驶过一处小而无险的碛滩时,他就望见了让人焦渴又让人揪心的吒滩。父亲在天府之国独自流荡了八年,心里始终没有忘记桃叶。小船临近秭归时,他心里更是思绪难平。父亲对眼际的每一个人都要努力地多看几眼,希望能将其看成一个熟识的人。当吒滩旁边出现一个人后,父亲当然不会放过他。于是,父亲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个男人,有意地将一根电线杆推入江中。随后,柏木船上的人就看见一根电线杆竖着在一处大旋涡里打旋。
父亲还不知道,这是履险滩如平地的峡江豪杰,精心安排的一场骗局。他只是目睹这些险恶与雄奇的真实。父亲说,如果不是亲眼目睹现场经历,哪怕是电影电视里播出来,他也会将信将疑。亲眼目睹就不一样了,那根电线杆是杉木的,它被漩涡吸入水底的时间可能在一分钟以上,然后笔直地弹射出来,底部离开水面足有两丈高,那声音就像江边要塞里的岸炮发出来的。
“冲天一炮”作为这个旋涡的名字,既形象又合适。电线杆迸射出去后,小船马上就到了旋涡边。屈祥刚做领水时,因小有失误曾让一条船在这旋涡边上转了两圈,挣脱之后,船老板当即请他上岸,在秭归县城里好好喝一顿酒,还特地找了一个最漂亮的滩姐来陪他。然后一路上只要靠码头就如此招待。当然,这是他从江里救起桃叶以前的事。屈祥是峡江上能将遇险的船从“冲天一炮”中解脱出来的少数领水之一。他的成名主要得益于比别人在“冲天一炮”里多转了两圈。像豹子所说的故意往“冲天一炮”里走,这在以前他想也没想过。
在他稍作犹豫之际,豹子忽然惊天动地怪叫了一声!
屈祥一怔。小船错过避开“冲天一炮”的最后机会。船身一抖之后,便绕着旋涡旋转起来。屈祥这时不敢再想别的,两眼盯死了旋涡,双手双脚通过舵把与船板同时感觉着水流的每一点变化。
豹子这时装出一脸的惊慌失措来,几乎是哭着说:“大家行点好事,快给吒神送点买路钱!快扔呀,不扔这船就要被吒神收了去!”
有性急的、吓坏了的人,连忙掏出大洋往水里扔。
豹子又叫:“别乱扔,乱扔吒神不收,都扔到船头的窟窿里去。”
船头窟窿里立即响起叮当的金属声和扑通的入水声。小船还在打旋,屈祥满脸通红,浑身大汗淋漓。豹子的嗓子都喊破了,他说吒神家里一定有大事,这点钱不够,大家得再加点。大家又纷纷地往窟窿里扔了一遍钱。屈祥根本没听见,也没有看见船上发生了什么。他明白这旋涡里只给他留下如九牛一毛那么丁点的机会,每次他刚找着,船头就先旋过去了。
豹子后来说他真有本事,竟然让船转了整整十圈。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在第十圈开始时,屈祥就只盯着靠近下水方向的那朵水花,它刚一冒头,屈祥就死命一扳舵把,小船猛地跳了几下,船身一扭便向下游冲去。
小船在秭归县城靠岸后,豹子将所有的人都赶到河铺子里去喝酒压惊。有两个男人一边走,裤腿上一边滴着尿水。
豹子迅速地从船头窟窿下面的水里拎起一只装满钱币的小布袋。
屈祥见了竟问,是从哪儿弄来的。
豹子笑着说,是吒神孝敬给屈祥这个船神的。
豹子将钱币分了一半给屈祥。他还大方地说,岸上往水里扔电线杆那人的份子就由他出了。
船过青滩时,屈祥将钱币全交给在江边等待的桃叶。
桃叶来不及问一句,屈祥又上船走了。
那么多的钱币并没有给屈祥留下多少印象。
自那七号柏木船在青滩倾覆以后,他对峡江的怨恨终于有了一个对其进行惩戒,并获得全胜的机会。
在很长时间里,“冲天一炮”中那惊心动魄的十旋,让屈祥一想起来便热血沸腾。很多次,只要见到哪怕是非常细小的旋涡,屈祥都会莫明其妙地激动起来。所以,小船尚在驶抵终点茅坪的途中,屈祥就渴望与“冲天一炮”再较量一次。
从茅坪回到青滩时,他同桃叶坐在龙马溪口的一块礁石上,对桃叶讲那“冲天一炮”中一圈接一圈的经过。桃叶的身子被他的双手一圈比一圈箍得紧。等到说完时,桃叶的腰几乎被他箍断了。
“冲天一炮”对屈祥的诱惑太大了。
他只在家待了一天就催着豹子再来一次。
屈祥要将在青滩打劈船的耻辱,从“冲天一炮”那里十倍地挽救回来。
正是这一次,父亲上了他们的船。
父亲从没有用过“上贼船”这个词。
这个词是桃叶说出来的,峡江上也只有她这么说过。
别的人说起这事,总是先“啧啧”一通,然后说,那家伙真是个“江老虎”。又说,能够跟着“江老虎”冒一回险,丢点财喜也是值得的。大家说那家伙时,非常像屈祥自己将鲟钻子叫作那家伙时的语气。
父亲在船上的这次比前一次还惊险。
首先,那电线杆竟迎着小船飞过来,几乎是擦着船舷落入水中,然后又回到旋涡中竖立起来,跟着小船一道旋转。父亲跟着祖父在秭归住的那几年,三天两头就会看见有船只被“冲天一炮”吞没。他也听说过,不管领水的和驾长的技术如何高,进了旋涡后,十二圈是极限,是阎王爷家的大门槛。但父亲清楚地记得,屈祥的小船在旋涡中转了十五圈。
这个数字连豹子也没记住,豹子只记得小船转了十一圈,随后他就慌了神,嘴里胡乱叫着:“改舵!改舵!快改舵!”然而,屈祥毫不理睬,独自站在船尾,威风八面,如同丘角山上与自己对峙的那只老虎。
父亲能在如此情况之下保持清醒,实在值得我为他自豪。特别是他后来形容那根电线杆冲天而起时的情形,简直就像核潜艇在东海里发射的那枚洲际导弹,更使我觉出了他们当时的强大。
小船在第十五圈上脱离了旋涡。
离开旋涡后,屈祥有片刻时间让双手离开舵把,举在空中有力地挥舞一阵,再握起双拳在自己那早就敞开的胸脯上,擂鼓一般打了一遍。
在他身后,那根电线杆再次腾空而起,然后在空中打了一个横,跌在水面上,咔嚓一声断为两截。
父亲在秭归县城随船上的人起岸后,没有再随他们回到船上。这是他上船就定下来的。秭归城半年前就被解放军占领了,父亲想在此地再找找王永萱他们,重新接上革命事业之头。父亲没有找到王永萱,他在当街上碰到一个当官模样的人,说着自己久违了的黄州方言。父亲一激动就上去高攀,那个人果然是同乡,姓魏,是秭归县解放军指挥部副指挥长。父亲将自己的经历说了一番,他特别注意提到王永萱和胡森。魏副指挥长打断了他对胡森的叙述,并用警告的口吻劝告他,要他以后尽可能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及胡森,提王永萱则无妨。魏副指挥长显然信得过我父亲,他准备像当年黄州老乡严际迪和胡森关照我祖父那样,为我父亲在秭归做点安排。
魏姓副指挥长为自己下次与我父亲见面说定了时间和地点。
他没料到我父亲会很快就将这些抛到脑后。
父亲离开在秭归的第三位黄州老乡后,一个人沿着熟悉的街道行走,这样他就不可避免地会遇到一些熟人。父亲是在第四个熟人那里得到桃叶的消息的。那些熟人实际上只是父亲能认出他们,他们却认不出在八年中变为成熟男人的我父亲。先前三个听我父亲提到祖父的名字后,只是“啊啊”地应付一阵,他们显然是以为我父亲想在异地找个靠得住的人。第四位熟人则不同,他听到我父亲说出祖父的名字,马上在当街站住,用巴掌在自己胸前一截截地比画,说我父亲先前多高后来多高,现在竟这么高了。他将巴掌举向空中,因为我父亲比他高出半个头。那人又问我祖父的情况,我父亲如实说了,包括自己在“民熙号”客货轮上遇险的经过。
第四位熟人马上告诉我父亲,说桃叶没死,不仅长得越来越漂亮,她开的那座红窗子河铺子也越来越有名气。
父亲听到这话后,一团血气顿时涌上头来,其余的话他一句也不要听了,转身就往江边跑。屈祥和豹子的船早走了,他苦苦等了半天,才搭上一条运煤的船。在驶往青滩的路途中,煤船上的人给父亲讲了桃叶的种种故事,从驼子小牛、小武汉,直到屈祥。父亲在煤船头朝北岸,几乎横着闯过青滩的上滩后,内心才归于平静。
父亲围着那条红围巾踏上江滩后,沿着水线走了一个来回,就是没发现那座红窗子的河铺子。他正要开口询问,肖娇的父亲发现了他。肖娇的父亲那一年刚到渔坊里学舀鱼。
他走过来问:“春天的时候,你是不是站在那艘被军队拦回去的船上?我当时就认出你了,还同你打招呼,可你不认识我了。”
父亲说:“你是不是有话要告诉我?”
肖姣的父亲说:“我只是想问你找到这红围巾的主人没有?看来你仍没找到。”
父亲说:“我刚刚找到她。”
父亲说出桃叶的名字。
肖姣的父亲愣愣地眨了半天眼睛,然后才说:“那你一定是小武汉的父亲了,可惜你来晚了半年。”
父亲说:“小武汉的事我已知道了。我是来看桃叶的。她若愿意,就带她走。”
肖姣的父亲用异常坚定的口气说:“这是不可能的,你带不走她,她也不会跟你走。”
父亲在青滩寻访与等待的日子里,不断地听别人对他说这类话,那口气,使人觉得桃叶的事得由他们说了算。也有一些人帮忙出主意,设想如何才能让桃叶跟上我父亲去到武汉或者黄州。无论怎么说,最后,大家的共同归结还是,桃叶不会离开青滩。
肖姣的父亲那时同我父亲初到青滩时一般大小,他在前面领路时,不断地回头向我父亲表示叹息,还详细介绍了作为我父亲的情敌——屈祥的许多情况。他同时也为自己抱不平,说是要么早一百年,要么晚一百年,同屈祥一起活在人世,都是其他男人的悲哀,最好的女人心都向着屈祥,最差的女人心也向着屈祥,这太不公平了。
那天的天空很晴朗,父亲脖子上的红围巾,哪怕隔着两条峡江也能看清楚。桃叶在小屋门前看见父亲正向龙马溪走来。她在太阳风中凝望了很久,当父亲隔着浅浅的溪水喊出她名字后,她没有回答。父亲爬上山坡来到小屋跟前时,小屋的门被虚掩起来。父亲没有推门进去。
父亲站在门口说:“桃叶,我给你送围巾来了,外面很冷,围上它会暖和些。”
他等不来回答,就让肖姣的父亲帮自己送进去。
父亲这样做是因为内心的愧疚。
十多年后,父亲与屈祥同一条运粮船,在峡江上行驶时,屈祥粗暴地训斥我父亲说:“做男人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内疚,特别对女人。青滩弄没了那么多船,它几时内疚过。要内疚就不是青滩。男人是滩,该撞的就要撞,该碰的就要碰,管它是什么。女人是船,她若是硬上硬顶,不晓得拐弯,那她就会被打劈。要内疚应该是她们内疚。”
屈祥还指责我父亲,生离死别,再见面时哪能谦虚礼貌,门既然是虚掩着,就说明她没有完全拒绝,就应该理直气壮地闯进去,将红围巾往她颈上一戴,然后就用双手将她放平,托起来放到床上去。从前的好时光,就会自动跑回来。
父亲认真想过这些道理,认为它是能够成立的。
父亲就问屈祥,如果自己当年这么做了,那他同桃叶的关系又该如何是好?
屈祥将眼睛瞪得圆圆的,说自己这是在单单为他考虑,没有顾忌其他任何人,还说,没想到我父亲如此迂腐!
父亲在门外等了很久,桃叶才叫他进屋去坐。
桃叶的确比从前更美了,那浑身散发恶臭的脓疮没有留下一点痕迹。桃叶将几只桃叶橙放到父亲面前,并亲手剥了一只。父亲第一次尝到如此美妙的水果,但他越吃越觉得不是滋味。他似乎觉察到桃叶对自己越是礼貌客气,情况越是不妙。父亲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他还是难以面对事实。他下意识地拿起一只桃叶橙,反复把玩后,用手指掐住用力一掰,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桃叶橙裂成两半。
桃叶虽然对我父亲说,还没人像他这么剥过桃叶橙,那语气却是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肖姣的父亲说,这种后来才被叫作桃叶橙的橙子,可以用手指掰开,的确是我父亲发现的。现在大家就用是否能用手指掰开,来鉴别真假桃叶橙。这也是我父亲对青滩为数不多的贡献之一。
桃叶告诉我父亲,说小武汉是他的孩子。
父亲说他听青滩的人说过,他觉得太难过了。
桃叶劝他不要伤心,自己却流出眼泪来。
父亲明白不能再说这些了。他一转话题,意想不到地说起那条在“冲天一炮”中转了十五圈的小船来。父亲说了几句,桃叶的脸上就显出迷人的神采。父亲很高兴,虽然心里还有失去小武汉的隐痛,但他觉得没有比让桃叶感到快乐更要紧的事。父亲并不知道这条船是屈祥驾驶的,就算父亲知道了也不会知道其中的猫儿腻,那样他依然会说这件事。父亲自己也觉得,说一说峡江上的奇遇,心里格外痛快。
父亲说,那船还没进到“冲天一炮”里,一见驾船人的眼睛突然瞪大了许多,嘴角歪得像没有齿的老牛在嚼草,他就明白情况不好。接着小船就倾斜起来,驾船的人脚趾变成了虎爪,两条手臂简直就是两根铁杠子。脸上的肉更奇特了,一坨一坨地时凸时凹,同吒滩的乱石礁群一模一样。父亲告诉桃叶,他当时只担心几点:一怕那眼球瞪狠了掉出来,二怕那张脸被嘴角扯裂了,三怕那手那脚因为钢性太强而折断。
说到这儿,父亲已顾不上看桃叶的表情了。他说当时船上的另一人直叫快给吒神送买路钱,别人给了多少他不知道,反正他将口袋里仅有的三块大洋掏出一块扔进船头的窟窿里。父亲说他听见一声水响,大洋就像掉进吒神的钱包里。
父亲说得正起劲,桃叶忽然站起来说:“你可以走了。”
父亲顿时愣住了,桃叶毫不客气地将红围巾扔到他的怀里。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父亲完全不知所措。
他在青滩镇上徘徊了两天。有几个滩姐,曾试探着与他接近。其中一个成功地将他领进一间河铺子。肖姣的父亲说,那个滩姐在推销自己时,对我父亲说,她是滩姐里的老二,只比桃叶差一点。父亲的一切都在那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的注视下。从同那个滩姐走进河铺子,到从河铺子里走出来,父亲只用了两分钟。
那条闯进“冲天一炮”又平安冲出来的小船出现在江滩前。
父亲仍不知道,自己大步走近的那人就是屈祥。
就在这时,桃叶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她手里拿着一只爪钩,径直向屈祥和那小船走去。屈祥没有向她微笑,脸上仍是一贯的冷峻,只是目光里有些温馨。桃叶却在笑,她一直笑到水线上,然后突然伸出爪钩,往那船头下面一捞,一只布袋从水里冒出来。
桃叶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她拿出一只钱袋用力向屈祥砸去,并且大声说:“没想到你的钱这么肮脏!我不会跟着你变臭的,以后你离我远点,别让我看见你觉得恶心。”
屈祥没有伸手接住那钱袋,他一侧身子,钱袋掉进江中,溅起一股水柱。
桃叶转身时正好同我父亲在咫尺距离内面对面站着。
父亲说:“我不知道他是屈祥,我不是故意的。”
桃叶说:“你为什么还要来?你来青滩干什么呀?”
响彻江滩的声音向峡江撒播着许多无奈。 一棵树的爱情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