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军牺牲的消息最早是天上飞的老鹰告诉家里的。那几天一只老鹰老是在于家屋顶上盘旋,最后一天中午,突然一下子从空中掉下来,直挺挺地砸向半爿瓦屋,穿透薄薄的瓦片,落在于军睡过的床上。于妈妈情知大事不好,当天傍晚,于军生前所在部队的一位副营长,和县里区里的民政干事,送来了烈士通知书。
二十多年守寡积下的泪水,一下子全部淌了出来,于妈妈哭了一天两夜。丈夫死后就开始半明半瞎的眼睛,这一次彻底地失明变瞎了。
待慢慢忍住悲痛后,副营长问于妈妈有什么要求。于妈妈想也不想便说:
“一是要由军儿的愿,葬在他爸爸身边。二是给军儿的妹妹兵儿,安排个吃商品粮的工作。三是军儿是于军的独根独苗,军儿不在了,于家的香火不能断,请政府报准他姐姐再生一个儿子过继到军儿的名下。”
副营长想了想说:
“安葬的事好办。让他姐姐生个儿子过继到于军名下,这事恐怕得从长计议。至于给兵儿妹妹安排个工作,有些地方已经这样作了,明天我亲自去跑一下,估计没有大问题。”
但后来的事实证明,最难办的事很容易就解决了,最容易办的事,倒是最难解决。
副营长先找到区里,等了两天才见到傅书记。见面后,傅书记一支烟三句话就将他打发了:
“这事还没有先例,不过可以研究,研究过后我们再写报告请示县里。”
副营长无奈,又亲自跑到县里。县里头头多,机关多,副营长整整在那些高楼大厦之间,泡了半个月,嘴角说烂了,嘴唇磨起了泡,得到的仍是些没有边际的回答。
副营长精疲力竭地回到于家。双目失明的于妈妈惊喜地问:
“兵儿的事有着落了?”
“快了!快了!”
副营长怕于妈妈又伤心,违心地说着谎。但那声调不正常,于妈妈一下子就明白,这是说反话宽慰她。
于军的妹妹兵儿说:
“怕是怪我家没请他们喝酒。那些人都是白吃白拿惯了的,不让吃拿,就不给你办事。”
“我本来是打算请请这些客,只是旅差费用光了,拿不出钱来办酒席。”
于妈妈听了,颤颤兢兢地摸进房里,片刻后,又自个摸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只红布包。
“首长,这是你送来的八百元抚恤金,全拿去吧,该请的客就请,该送的礼要送。”
“于妈妈,这不行!这是咱于军兄弟的性命钱。”
“是钱都一样。等兵儿有了工作,不就可以再挣回来吗!”
副营长觉得也无别的方法,揣上八百元抚恤金连夜下山,重新来到县城。副营长在十字街头的青云酒楼上,花四百元包了两桌酒席,另外四百元,买了礼品,随着请帖送到有关部门大大小小的头头家。
酒席好热闹,那些提前实现“中部崛起”的人,挺着啤酒肚,声声叫着:
“为南疆勇士干杯!”
“为南疆志士干杯!”
“为南疆烈士干杯!”
有人趁着酒兴问:
“越南女兵一见到中国军队冲过来,就把衣服脱得光光的,你们是怎么对付的呢?”
见副营长没回答,又有人问:
“听说在麻栗坡那儿,好多姑娘主动地与要上前线的战士作露水夫妻,有这事吗?”
副营长开始还强打精神“嗯嗯”应付,到后来,就默默无言地坐在那里不喝酒也不吃菜。酒至半酣,他站起来,举着酒杯说:
“感谢各位对烈士的关心——”
话到此便没了下文,副营长突然双手抱着酒瓶嚎啕大哭起来,最后竟晕倒了。醒来后,副营长说:
“我看到酒杯酒瓶里盛的全是战友的血!”
一句话说得那个本已松了口风的主管头头拂袖而去。
而副营长当晚也收到电报,部队催他赶紧回去,研究为于军请功授勋的事。 疼痛温柔